风声萧瑟,烛火缥缈。
姜念将方才孟峥寄来的信收起,本欲从旁搬把椅子出来给萧映竹坐,转头却发现人早已坐那儿了。
……还真是丝毫不客气啊。
姜念随即坐到了他的对面,等待着萧映竹的提问。
对方也不是什么多话又弯弯绕绕的性子,直接开门见山了。
“孟峥给你寄信了?”
意外他会在这时找她说这事儿,但转念一想萧映竹的消息也灵通,关心他们之间的动向也正常。
考虑孟峥的性格和对萧映竹的态度,即便在老同盟前,姜念也是有所保留地回了一句:“嗯,只是关于主教的进展罢了。”
萧映竹掀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凉淡的探究,但隐去的极快,姜念没有看清。
“有谈到偷窃者之事?”
一语就问重来往信件中内容算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姜念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萧映竹。
他的神色无异,似乎真的只是为知晓他们的调查进度而问。
通过贼人来知晓他们的调查方向吗?
姜念排开心中纷乱的思绪,随即摇头道:“并非如此,我们打算换一个方向调查。”
“换一个。”萧映竹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就像单纯的只是接话那般,“那就是原先是有?”
想到在议事厅那儿谈偷窃者的话题时,他还没来,姜念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嗯。”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他向来是理性又克制的,再多的情感也会压抑在他那习惯佯装的皮囊之下,因此姜念即便再怎么想看清,也只能看到他的面容上遮挡着一团迷雾。
可现在这团迷雾就似要消散。
萧映竹也没有伸手触碰到她的身体,肌肤,在同盟这层关系上,他不可能这么做。而在双方暧昧的关系里,他也克止复礼的不这样做。
他仅是垂着眼帘,视线落到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是么?”
语调无变化,寡淡如水。
却听地令人心惊。
萧映竹极其缓慢道,似将每一字句都要说得让她听得清:“见面时没结果,如今却换了调查方向。”
“为何不直接与我说你同他表明了自己的推测和态度呢?”
他掀起眼皮,视线不疾不徐地从手背向上轻淡地掠过,最终落到她的瞳孔上,沉墨般的眼瞳,漆黑到能深陷进去。
“你是在防范我吗?”
姜念。
明明萧映竹没有说她的名字,她的耳畔却似如实际般,幻听出了他平日淡淡念她名字的声音。
萧映竹似不解一般地偏了偏头,细碎的刘海散在他狭长的双眸前,妖冶的脸上近似一半沉在了无光照的黑暗里。
火红的烛光分明映在他的瞳孔。
疏离却又分毫不离开她面容的视线似能穿透过她的肌肤,印在她的心脏上。
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如鬼魅般连同着冶艳眉眼闯入姜念的瞳孔,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早就收敛起了乖戾与攻击性,此时这幅清淡却又似有点儿无助的神情中,姜念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被丝线牢牢交织缠绕住的腾空恐慌。
心脏被难受地揪起,姜念不适应这种不适的感觉,只好微微蹙起眉,别开了看向萧映竹的视线:“并未,只是你也当知道……既然是合作,那我就有隐瞒合作内容的权利。”
萧映竹淡淡地看着她,眼底里晦沉的情绪姜念几乎难以分辨出其代表着何物。
“是吗?”
“可是……”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孟峥都知道我们的合作关系,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们的?”
本身相隔着就是一张几案的距离,因为他那无喜无悲却似带着点儿难以寻迹的不满质问,萧映竹手随意地撑在几案上,两人离得很近,连瞳孔虹膜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他就是喜欢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或是近,或是远。
不爱肢体接触,却在某些时段内,做出比正常同伴关系,比暧昧关系还要更深层次的无形触碰。
地板上投射出的黑影已然是交融的形态,可烛光下,他们却隔着一段距离,仅是能看清对方眉眼上的一切。
情绪,反应。
迟钝,犹疑。
欺骗,谎言。
在这个距离上都一览无余。
姜念难以摸清他的性格。
嗜血杀人如麻是他。
乖戾又玩世不恭是他。
散淡又漫不经心是他。
温润知礼清雅如月亦是他。
萧映竹总是在特定的时间段,展现出他外在皮囊的不同面相来蛊惑人心,以便达成目的。
这次和上次所表现出的脆弱和不安,无辜又无助。也是他装出来的吗?
姜念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所见到的这些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何必呢。”
又来了。
熟悉的争执开端。
关系才刚好一段时间,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姜念闭了闭眼,极其不想将接下来的话说出。
“你想从我的面容上看到我所想的一切。”
“我的想法在你面前就是一览无余,即便遮掩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从相熟后,你便能用那敏锐又犀利的观察预知到我的想法和作风了……只要从我的面容上观察到我的情绪,就能加以佐证我在想什么。”
姜念只觉得头疼。
她不想和萧映竹闹矛盾。
她不想进行这种无谓的争吵。
这样的谈话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永远看不到尽头。
只会加深他们之间关系的破裂程度。
现在仅靠着目前合作的一根线吊着。
仅靠利益吊着。
姜念垂下了眼:“即便如此,你我已站在平等之间,我也看不透你。”
“你说我隐瞒和孟峥的合作对你不公平。”
“你的举动……又何时对我公平过呢?”
她有些怀念在屏州时只需要佯装温软狡黠试探人设的自己了。
那时的她虽然没多少线索,也没多少更深切的关系,更是连他的立场都不知——就如生命高悬于空。
但是轻松啊。
如今到了苍郡。
除了无止无休铺天盖地的任务和压力。
与之带来相同的便是这越来越痛的关系。
姜念已经感受不到心被刺地感受了。
那点儿疼痛也消磨殆尽了。
无论是到哪,都在被利用着,提钓着。
而萧映竹从见面那一刻前就开始欺瞒她,是最难以接受的。
这代表着屏州每次的交流,她都像小丑一般在他面前掩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