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尽管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但等他醒来,袁氏就莫名其妙给他娶了个女孩回家,为了凑够这钱,还把大姐嫁给了一家鳏夫,那鳏夫听说都有三十好几了,克死了两个老婆,留下一个女孩儿在身边拖着。大姐才十八岁,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长红脸上的愠怒似乎更重了,她冷笑一声,“我知道不是你要的,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爹娘替你置办妥当。逛庙会我想买串糖葫芦,两文一根儿爹娘骂我嘴馋,你就看了摊子上那烤肉串一眼,他们就给你买到手。平日吃饭,好肉好菜都是紧着你吃,我们多看一眼都要摔筷子。”
长垣闻言低下了头,眼中盈了泪水。
长红一说起来,似乎要将昔日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赵长垣,不,林长垣......”
她说到此处,冷不丁笑了笑,看见长垣浑身一颤,满意地勾了嘴角,“你可真是爹娘的宝贝啊,你亲生爹娘把你寻了回去,又把你退了回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不是亲生的,我以为这样你总该受冷落了吧。可是不,他们还巴巴地捧着你,比从前更甚,凑了一年的杀猪钱让你上学,给你买纸买书,盼着你将来有出息带着他们飞黄腾达......”
都说生恩不比养恩大,我算是从你们这看得实实的。”
“阿姐,对不起.......”长红越说,他越是无地自容。
长红看着他,心中怒火翻涌,可是也确实不好对他发出,长垣对她们姐妹也确实是心疼的,有好吃的好玩的偷偷分给她们,放学回来先生讲的也都一字不拉地教给她们。她对他这般指责,确是毫无道理。只是虽然明白,感性的怒火却压抑不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长垣缺铁了心要带她走,一把抓住了长红的手,“阿姐,跟我回去,你别怕,他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他们。”
“我说了不走,你放开!赵长垣!”
长红的呼喊引来了里面的孩子的注意,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听见娘的呼喊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长垣咬在了他腿上,“你放开我娘!不许欺负我娘,我告诉我爹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是你娘!她是我阿姐!”
长垣看见这孩子就忍不住生气,不耐烦地踢开了她,大妞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长红见孩子擦破了皮,想去抱她,又被长垣拽着,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得燥火喷发而出。
“够了!长垣,不管你是好心也好装腔作势也罢。爹因为你死了,娘为了你把我卖了,我可是他们的亲女儿啊!若是从前也罢了,后来我们都知道,你是他们买来的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这我就想不明白了,长垣你说,你能想得明白吗?
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的亲孩子还疼着爱着,甚至为了你的婚事,卖了自己的亲孩子,你能明白吗?”
长红的神色既狰狞又带着一股疯狂的平静,“这样的家,这样的爹娘,你不害怕,我却是害怕,怕得不得了。你以为我嫁给大妞他爹是受了委屈,是可怜,我起初也这么想,后来就不了,他虽然年纪大,却知道对我好。钱在我手里管着,吃什么喝什么都由我想,吃两块肉不用人脸色,喝一碗汤不用让给弟妹,不用让着谁照顾谁。”
长红无知无觉地落下一滴泪来,她平静下来,擦了擦。
长垣面红耳赤,他知道那个谁是谁。
“小二,回去吧,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长垣始终低着头,却缓缓松开了手,长红走去将大妞抱起,临走前看了一眼柳心,从屋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给她,对长垣道:“带她回去吧,她也不容易,你不管她,回去了也终归是个死。”
长红关上门前的那个目光让她莫名打了个寒颤,明明只是个人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撇去这些念头,闻了闻手里的东西,是牛角糖块。嘴上说着恨,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弟弟的嘛......
她心里嘀咕着,原来这家人还有这层龃龉在里面,平日这母慈子孝的,完全看不出来啊。也不怪长垣大姐这样,要是她,把长垣砍成八百块都不够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垣,他呆呆地坐在车上,扶着空荡荡的笼子,似乎还在难过。清冽的寒风穿过山谷从面上拂过,两鬓的发丝也随之开心地舞动。长垣不高兴,她就开心。谁让这小子原来真想卖了她的。
不过她倒也无所谓,做梦嘛,既然她进了他的梦,就必然还会和他产生种种联系,用她换回他大姐,人之常情。
起初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自己从梦中醒来后就明白了,她喝多了酒,意识不受控制,魅气便四散开来编织出一场梦,将每个走进来的人都吸食进去。
梦中人会沉沦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噩梦里,再度像洋葱一样一点一点被扒开,感受,痛苦,然后清醒。
长垣进了她的那个梦,试图改变她的过往,那么现在轮到她,他的过去有什么需要她来拯救的呢?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噩梦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