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筠跪在地上满眼惊愕,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请走。他虽然身无半职,但也知道皇宫里不得屋里喧哗,现在太子在里面安寝,院中跪了满地的人,现在开口无疑是找死。
谢父也是朝中重臣,他谢家门名世家,唯一的嫡子进宫也不能被凭空发难。谢筠定了心神,跟着宫人七拐八拐的走远,在一处门前停下。
“谢公子,这些日子就委屈您了,在太子出宫之前,您都要在这里歇几天了。”宫人简单交代几句。
寂静的夜把人的情绪无限放大,谢筠把人拦住,“敢问谢某要在这里住上多久,我的父亲还在外面等我回去。”
宫人抬眼看他一眼,眼里的情绪说不明白,“谢公子先住着,谢大人自有考量。”
就这样在压抑的气氛里过了一夜一天,等到天暗下来,在门前来回走动的谢筠听见门外阵阵喧嚣不止,脚步声杂乱。刚想出去看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公子,请跟奴走一趟吧。”口口声声叫自己奴,但做派却张扬,二话不说便叫人把谢筠强行带走。
宫道上疾走的人不断,个个都跟个鹌鹑似的,低头歪腰,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现在是我要和药膳的时候,要是少了这一碗对上面可不好交代。”先前他不知道父亲口中的上面是谁,但现在这情况,他也猜出了几分。
岂料那人却嗤笑一声,“公子又岂知这不是上面的吩咐,您既然知道上面的人会不高兴,就更应该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了。”
穿过跪在地上的御医,谢筠脚步沉重地往里走,进去这个大门便是凶多吉少,他的手心浸出一手的冷汗,“扑通”一声闷响,下面跪着的人倒下一个。
一旁的人见怪不怪,吩咐道:“拉下去,醒来再过来。”
周围的人都颤着身子,他们已经再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只在晌午才能换班用饭,这群老骨头老腿的御医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那人推开门示意谢筠,“请吧,都在里面等您呢,谢公子。”
屋里面闷热逼人,香炉里燃的香气烟雾缭绕,上头挂的帷幔静立不动,地龙烧的正旺。
搁着层层帷幔,谢筠看到里面坐着几个人,都看不清样子。再里面的床上更是被围的严实,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致命的窒息感却扑面而来,他在地上跪的笔直,猜想那里面的人就是这几天让所有人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太子。
“谢家嫡子,谢筠?”为首的人出言问。
“正是,他自小便娇养着,不曾做过什么累活。还有您吩咐过要喝的汤药,一日都不曾断过。”太监在一旁回答。
为首的人轻笑一声,“瞧着是个模样不错的,是用心在养着。”
一众人都抬头看向外面的谢筠,这不是打量活人,而是在细算怎么把他发挥到最大价值。
冷汗如雨,恐惧在一片闷热里无限扩大,而比恐惧更让人心寒是他们的话。谢筠笔直的脊梁开始动摇,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庞然大物,但从只言片语中提取到让他心如死灰的消息。
从小喝下去的药并不是因为他体弱要补,而是刻意为之。那日中秋夜受伤回家后苦药倍增,不是为了养他身上的伤,而是为了不再身上留下疤痕。
二十年来父母亲的疼爱,在这句话里都成了笑话。锦衣玉食就是为了把他圈养在笼子,珍馐佳肴的喂养全然把他当成了待宰的猪样。
这就是要发挥他作用的时候了,这里不是皇宫寝殿,而是屠宰的杀戮场。什么狗屁家族大义,都是假的,是骗他安然献身赴死的借口!
谢筠在地上颤抖身子,二十年里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父亲明知道自己面临的是这个下场,他心里有过一丝不忍吗?
不,他没有不忍,他甚至催促他快点面对自己的死亡来保全谢家的荣耀!
殿内没有人声,只有地龙燃烧的热意正蒸腾走最后一丝力气,谢筠尽力不让自己瘫软在地上。床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床下跪的人连颤抖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步入深渊的是自己。
皇权之下恍若蝼蚁,风雨欲来时,没有一丝情意可言,众生皆是苦难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