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身体受的伤还没有好,谢筠吃下那颗药丸,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子,就该肩扛谢家的责任,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白瓷碗“啪—”的碎一地,迸溅的瓷片砸在少年身上,“谢筠,今日你荒废学业去听曲儿,你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吗?”
“夫子的课业儿子已经习完。”少年心气很高,在地上跪的笔直,宛如院中沐风的翠竹,“儿子今日外出行事做派低调,没有人认出来。”
“认出来?你还打算让谁认出来?”坐上的男子怒吼,“还嫌不够丢人吗?谢家的嫡子偷跑去听曲儿,还不够丢人吗?难道你也甘心做个只知道吃酒抹胭脂的纨绔?”
“儿子不敢。”
上坐的男子拍桌起身,“取家法来!”
“老爷不可啊!”一个馒头珠钗的华贵妇人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老爷,不能打啊,筠儿身上不能有伤。”
“你……你们!”男子拍腿坐下,“就是这个样子,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爷,筠儿不光是我们谢家的嫡子,他还是……”
“够了!”男子指着门外,喝道:“去祠堂跪着,谁都不能给他送吃的!”
少年谢筠起身边走。
“老爷,消消气,筠儿有神仙保佑,这次出去也是孩子心性,长大便好了。”贵妇人扶男子的胸口给他顺气。
“他有神仙保佑,我谢家有吗?”男子恨不得抱拳就要拜口中的神仙,“你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重要,小的时候不喝药,长大点就知道偷跑去玩。夫人,我们把他捧在手心里供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交代!”
“罢了罢了,你去看着他,千万别出了什么事。”男子把贵妇人打发走,“别忘了给他拿新做好的棉垫,身上别留了伤。”
“我就知道老爷还是心疼筠儿,才舍不得重罚呢。”
深秋的夜风里带着凉意,祠堂里的烛台常年不灭,桌子上的贡品都很新鲜,府里的下人每天都会来换。
少年跪在下面,抬头看案上最中间的牌位,那牌位比周围的都要高,描金的纹路一扫周围的漆黑沉重,显出一股高贵温暖的神性,更奇怪的是上面只写了一个谢字,没有名字。
“筠儿,累坏了吧。”贵妇人从丫鬟手里接过包裹进来,在谢筠身边停下,小心试探地开口,“母亲给你带了新做的棉垫,要不然……你试试。”
少年声音很轻,“不用了,多谢母亲。”身前的蜡烛炸出一个火花,细小的声音在祠堂里吓人。
谢母把带的东西都拿出来,有一个青白撞色的棉垫,上头还绣着几支翠竹雨燕,燕尾轻扫过竹叶,飞向高空。还有一碗刚出锅的糕点,红豆的香味在开盒的时候席卷整个祠堂,混着香台上燃不尽的香,一股脑往人鼻子里钻。
“筠儿饿了吧,在外面一天都没有回来,先吃点东西垫垫。”
少年又把盖子合上,香味顿时被封住,只留指尖的温热,“此处乃庄严肃穆之地,不得饮食。”
这是谢家历来的规矩,整个谢府无人不知,他不信内外端庄的母亲不知道这个规矩。
谢母讪讪地放下,“母亲这就拿走,要不然,你跟着我出去,用完饭在过来……”
少年扭头看向这个有些不安的妇人。
从小到大他都能察觉到双亲对他疼爱有加,不管他犯多大的错,父亲也只是口头上罚他,说了许多次的家法,也只是口头上唬人的话,就连他跪的最多的祠堂,每次也被母亲半道叫走,说这中间没有父亲的授意,他是万万不信的。
“母亲。”少年声音低沉,“您……害怕我……在家出什么事吗?”
“哪有母亲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看你自己一个人跪在这,我心疼。”谢母垂眼瞅他,掩面而泣,“筠儿,下次不要与你父亲顶嘴,他也是为你好。”
只是心疼吗?就因为他贪玩摔破了膝盖,谢家上下都在奔走,家里的大夫来了一轮又一轮,陪玩的丫鬟小厮一换再换,谢家父母连夜守在床边,这份珍爱是否太过沉重。这不是普通父母的孩子的爱,这份珍重里还掺杂着一份谢筠看不懂的惧意,他们都在害怕,怕他在谢府出事。
谢筠轻叹一声,谢母在一旁僵住身子,“筠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这就去让人找大夫。”
“儿子没事,夜已经很深了,母亲还是回去吧。”他抬头劝她。
“母亲在这里陪着你,我也好久没有陪陪我的筠儿了。”谢母有找了一个借口留下。
“母亲照顾儿子已是很辛苦。”谢筠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午后溪间流淌的清水,平缓悦耳,“今日还是父亲让您来的吗?”
谢母一时卡壳,左右说不出几句话来,“筠儿,你父亲他……”
“你们在害怕我。”摇曳的烛火把人的影子拉长,少年明亮的眸子隐在夜里,声音平静却很肯定。
“哗啦——”秋风吹落枯叶,席卷着落叶盘旋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