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风把乌云吹来,遮住大半月色,四周暗下了。谢筠被完全笼罩在黑暗里,致命的脉搏被人握在手里,他只能微微转动眼珠,看见凌羽裳鲜红的衣摆在风里凌乱。
“我……去河边洗洗。”他紧张地吞咽口水,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黏在他的背后,沉闷不透气,动作间发觉已经是一身冷汗。倏的一下,面前的温度散去,徒留一片凉意,谢筠失去脖颈间的桎梏,瞬间瘫软在木板上,他抵住胸口大口喘息,浑身黏腻的不适像一条濒死的鱼。
凌羽裳没有再分给他视线,飘然间再次回到长藤上假寐。
耳边窸窸窣窣,谢筠在原地缓了一会,“咯吱”一声,破旧简单的木门被人推开。
“带上这个。”凌羽裳躺在长藤连手指都不曾动,包裹里的一节干草便飞到谢筠面前,“你是尝试飞升的凡人,仙草应该也能食。”
谢筠扶住门框,一手接过去,“多谢。”却没有把东西带上。
“山间野兽多半未生灵智,你一个人多加小心。”凌羽裳嗓音空灵,说完门便关上了。
谢筠是个连就着水柱都不愿清洗的凡人,这时候他提出一个人去清洗,想来是不愿让人围观的。上次受伤是凌羽裳看在他不能动的份上才出手相助,现在他能走能跳,凌羽裳也不想费心不讨好的跟着。
谢筠在门口踌躇,乌云下泄露出的月光渗着丝丝凉意,山间的草木在风里尽情摇曳枝叶,仿佛在吸引过路人前去,影子也狰狞着要分食殆尽。他走出去几步,又在风声里快速退回来。算了,还是带上吧。他踮着脚尖走路,木门作响,迅速拿了仙草关门。
呼~
谢筠把仙草揣进怀里,循着水声的方向而去。
溪水不眠,叮咚依旧。
谢筠蹲在地上,还怕把怀里的仙草压碎,又掏出来塞进袖口里。流淌的溪水遇到一块凸起的石块,被激起一股跃起的水柱。谢筠想要净面,却找不到巾子,只能双手对齐成碗捧水,一股清凉顺着掌心覆盖全面。从额头上滴落的水珠来到浓密的睫毛,叮咚,下面溪水泛起小圈,他强忍住眼里的酸涩睁眼。
眼前的溪水倒影诡异的开始晃动,谢筠伸手一把抹掉面上多余的水珠,揉揉双目又细盯着水面,水流淌着把影子揉皱,一晃一晃间仿佛活了过来。谢筠猛地回头,头上的叶子无风自动。
河边聚起一团水雾,扭头间便成了一条带状,像一条没有温度的毒蛇,慢慢缠上他的脚腕,想要把他拖进水里。
那是什么东西?水鬼?
谢筠心中大愕,踉跄身子与脚腕的力量抗衡,他拖着连退几步,慌乱下从树上折下一小节树枝,弯腰蹲下,眼疾手快对着脚上的一团刺下去,正好定住一截尾巴,脚上的力量一松,谢筠喘着粗气跌倒在地上。
林间无风,他耳边的咚咚声不断加快,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经历一场大劫过后,他精魂未定的站起身,感受到脚上的束缚感,一只手颤抖着从脚踝处捞一把,一片清凉,拿到眼前看,那白色的雾气瞬间消散,只有指缝间流落的水珠,告诉他刚刚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快些回去,这林间不太平。
谢筠惊恐的起身,走路带起的风让自己凉地打一个冷颤,脸上的晶莹一时分不清是水还是刚刚淌下出的冷汗。
树下的黑影像是成了精,它们纠缠着扭曲在一起,撕裂,吞噬,逐渐混成一团,悄无声息地向谢筠离去的方向游走。
再往前走两步,就会看到两棵参天古树,树的中间就是那座木屋。谢筠提着衣摆奔去,他不能刚到凡间便死去,要是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到天上,逃生的本能支配着他。
不对,不对!这里没有古树,也没有中间的小屋。他茫然地停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忆离开时的路,溪水的流向没有改变,这还是他净手的那条河吗?
他从袖子里拿出仙草,五指攥紧,掌心的疼痛感让他找回一线理智,顾不上规矩了,“凌小姐?!”
“……”
周围像是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海绵,声音似水被吸收,散不出去。
“叮咚叮咚”身侧流淌的溪水声像是勾人乐曲,现在听到全然没有流觞曲水的快意,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谢筠在原地几次呼吸,溪水声混着心跳声,让他紧张到头脑发晕,金属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嗡鸣,天旋地转。他强撑着按照自己记得的路线上走,脚下的石子越来越多,越走越陡峭。
“哇哇哇!”尖锐的婴儿哭喊声把他震停,身后的影子好像不知名的野兽,它们贪婪,凶猛,直勾勾地盯在谢筠身上。急促的呼吸把谢筠脑子里仅剩下的空气挤走,他手脚发软,仿佛是被钉子钉在原地,弹动不得。
婴儿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身后扭曲的影子像一道利箭,嗖的一下向谢筠射去,黑暗伸出爪牙,把谢筠紧紧地抓在掌心。
“生了,生了,小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侯府后继有人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谢家列祖列宗在上,谢家又出了干谒天子的才人!”
天上闪着几颗星,富贵做派的人家八进八出的院子,丫鬟端着铜盆有条不紊的进出,直到折腾了半夜才消停下来。门外坐几个小厮守夜,屋里头的灯却一直不灭。与刚才喜得贵子的欢庆不同,现在屋里头一片死气,几个老人家坐在临时搬的木椅上喝茶驱困,一道屏风后是婴儿的木摇床,好像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睡得也不安稳,偶尔哼唧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