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伏羲前辈的讲述和白日里的接触中,灵夭发现,其实女娲娘娘和瑶池的性子有些相似,她们都是同样的天之骄女,都活得骄傲而肆意,并且聪慧。
在她们面前卖弄自己的小聪明,往往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一如他当初在昆仑山上套昊天话的行径就激怒了瑶池。
何况他也不可能毫不顾忌两位妖族前辈对自己及同伴的关照,厚颜无耻地挟恩求报。
灵夭虽然对不熟悉的外人会使些坑蒙拐骗的小伎俩,但对待亲近者却是个不吝于掏心掏肺的实诚妖。
所以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据实以告,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倘若实在得不到答案,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吧。
等他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女娲娘娘早已经来了。
灵夭赶忙收起记录球,上前见礼:“见过女娲娘娘,此番相邀,小妖有两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娘能否答应?”
女娲一进来就看见小灵夭在发神,自然也懒得掩饰,直盯着太昊首领看,闻言才分出一点精神,看了一眼小灵夭,不置可否:“小灵夭怎么想起来大晚上来找,这位太昊首领喝酒了?你有什么请求,说来我听听,看在你的面子上,能答应的我自然不会拒绝。”
灵夭正了正衣襟,神态很是认真:“第一件事嘛,我想知道当初后土娘娘的事,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女娲娥眉轻蹙:“该说的白日里我已经说过了,剩下的事与轮回无关,是我师姐的私事,我不能告诉你。”
灵夭听到拒绝也不气馁,笑着解释道:“我不是想知道轮回之事,后土娘娘胸怀广博,心有大慈悲,身化轮回也是天大的功德,但灵夭比较小家子气,我只是想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却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娘娘白日里说过,当初想过将小妖带在身边抚养,能时时受到娘娘的教导,于全洪荒的妖族而言,都可谓莫大的荣幸。”
“可说句不该说的话,小妖听到娘娘因故将我留在望舒师伯身边的时候,颇觉庆幸。因为如此,我才遇见了兄长陆压。”
女娲忍不住挑眉,心中有些意外:“所以,你是为了陆压问的?”
灵夭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金乌的羽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女娲和羲和关系不错,也因此才会知道,金乌掌太阳真火,他们的羽毛就是火焰,只有金乌自己才能将这火焰分离出来,化作羽毛。
金乌们很少将羽毛送出去,是因为分离出太阳真火,使之以羽毛的形态存在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一旦羽毛离开了金乌赠予的对象,就会化作火焰形态,焚尽万物。
所以能得到金乌倾心相赠的羽毛,一定是与其关系匪浅。
她在心里暗自计较:如果是为了小十,那我确实应该告诉他,才不辜负师姐一番苦心。但我答应过师姐,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小十的。可是,我告诉的是小灵夭,至于小灵夭告诉谁,我也不知道啊。
心里有了主意,女娲不禁莞尔,笑得有些俏皮,和方才伏羲不怀好意的笑如出一辙,让灵夭窥见一点伏羲前辈口中满洪荒撒欢的幼年版女娲娘娘的影子。
她故作神秘,只说了一句:“或许你该去太阳上看看?”
说完才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灵机一动,惊觉这事儿有些不好办,恐怕得给小灵夭一点提示才行:“日与月相对,光与影同行,反之如何?”
不等小灵夭追问,她又问道:“不是有两个请求吗?第二件事是什么?”
灵夭自然知道这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于是口中默念,将这两句话记在心里,才将刚才收起来的记录球取出来,双手捧着奉给女娲娘娘:“这第二件事,就是请娘娘看看这段记录。”
他说完就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生怕自己被殃及,也是给这对兄妹留下独处的空间。
女娲心里觉得奇怪,又有些好奇,探出一点灵力就激活了这段记录。
她耐着性子看完小灵夭拜访太昊被吓,耐着性子看完小灵夭羞涩地提出与心仪的姑娘结下誓约的请求,耐着性子看完小灵夭灌太昊的酒。
女娲隐隐明白是小灵夭发现了什么,在帮她套太昊的话,可她也知道这些统统都是无用功,因为她已经试过很多很多次了,从来不能在太昊身上发现属于哥哥的样子。
她甚至一度觉得,或许那块石头只是师姐为了安慰她编造出的谎言,她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太昊含糊不清的承认,看到了他外强中干的演技。
她怒极反笑,这样拙劣的表演她之前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是因为她当局者迷?还是因为她被自己对哥哥的信任遮蔽了双眼?又或者二者兼有?
可还不等她将床上的哥哥摇醒,同他吵出一个结果,她又听到了伏羲的醉话。
原来哥哥一直是这么想的?
霎时间,她心上好像被刺了一下,被欺瞒的怒气从被刺的口子跑了出去,只留下经年累积的思念与眷恋。
她游曳到床边,执起伏羲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感受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很轻很轻地笑了一笑,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哥哥紧闭的双眼:“你果然是在装醉。”
伏羲闻言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顺从心意捏了一把妹妹的脸,睁开双眼与她对视,语气温柔又怀念:“好久不见。”
小灵夭的酒很好,醉人,更醉神魂。
可惜他的神魂久经磨炼,太过顽固,那酒又好像不够纯粹,实在不够让他醉上一场。
他只是借酒装疯,想要宣泄一番罢了。
当然,他内心深处未尝不曾怀有一点点期望。
他实在是矛盾,既盼着小灵夭守口如瓶,又有一点点盼着这瓶子是个广口瓶,好将他的心声传到妹妹的耳朵里,成为一个契机,一个奇迹。
没想到小灵夭的做法这么简单粗暴,妹妹又来得这么突如其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女娲一向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既然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她是万万不可能放手的:“不过千年未见,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千年的。”
伏羲忍不住笑了,妹妹还是这样明媚又骄傲,相信世上事无不可为。这样很好,她就应该是这样笑着的、张扬的、志得意满的、充满自信与希望的样子。
所以他笑着点头,应下了这个要求:“我会努力修炼的,或许天道垂怜,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千年。”
女娲对此简直嗤之以鼻:“天道也不过是老师选定的道路而已,哥哥信天道还不如信我。大道宽阔,我能携一族同往,自然也能带哥哥同行。”
伏羲眼神放空了一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在脸上挂起了笑:“我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女娲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笑容里的假意,这一点也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蓦地想起他方才问小灵夭的话,忽然明悟:“哥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多相信自己一点呢?”
“我或许在修为上略胜你一筹,但对我来说,哥哥才是最厉害的,一直都是我的支柱,是因为有哥哥,女娲才成了女娲。”
“当年紫霄宫一同听道的大家,终究未能同道,因为大道万千,大家都有各自选择的道路。”
“我不敢说在推演之道上胜得过哥哥,却也知道哥哥不能在造化之道上胜过我;若单以战力论,我俩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擅长打架斗法的通天师兄之流,可当初倾天之祸时通天师兄也没有我炼制补天石的本事。”
“大家的道路不同,又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较,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哥哥如何能妄自菲薄呢?”
“倘若哥哥相信我,就请应我所求,也相信我一直信赖依靠着的哥哥吧!”
伏羲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初捡到女娲时的触动,只是这一次他明白了,妹妹不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她就是希望本身,是他给自己的希望。
所以他笑着答希望,温柔而又坚定:“好。”
话音未落,他就觉出自己身上一轻,好像挣脱开一副无形的枷锁。一息之间,他就迈进了修炼之途的大门,而这一次,他道心无暇。
伏羲很高兴,这样,就能陪在妹妹身边久一点了。
女娲也很高兴,她许久未曾这般欢喜了,她得好好谢谢小灵夭才是。
但她同哥哥分开了这么久,此时自是不肯稍离。
于是她随手拔下一根头发,化成一道分身,去寻小灵夭,将她方才的提示点明:“日与月相对,光与影同行,反之亦然。”
“我想着此前羿射九日的前车之鉴,在补天那会儿安排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时,将太阳与月亮联结,借用有常羲的太阴星来作为太阳的第一层守卫。”
“只有在满月之时,趁着太阴之力最为充盈之机,寻到月亮上阴阳并济的一点,才能借此进入太阳所在的那方天地。”
“小灵夭,天快亮了。”
灵夭本来慢悠悠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思量着女娲娘娘给他的提示。
陡然听到这番话,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取下耳坠,心念一动,掌中就出现了一副弓箭。
他遥望着月亮,瞄准好目标,就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一击即中。
然后他将左手的弓插在地上,那弓立时成了一张与他等高的大弓。
月光洒落下来,连接着大弓的两端,做了最好的弓弦。
他将自己搭在弓上,感应着方才箭矢的方位,将自己弹射而出,赶在月落之前进入了汤谷。
倏忽之间,地上只留下灵夭总戴在左耳的那轮弯月,在日出后才被出来练剑的冥河拾起。
冥河一夜未睡,也静不下心来打坐,绞尽脑汁地想着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寻找轮回的线索。
她当然察觉到了灵夭的外出,但只以为皎皎是去吸收太阴之力修炼,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捡到皎皎的耳坠后,为了将耳坠物归原主,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见到他。
她还让光目她们都帮着找,却始终未能寻到皎皎的踪迹。
冥河心里不禁漫上一些担忧,皎皎身娇体弱,不会是出事了吧?
好在她猛然想起,在玉虚宫中做客时,她曾在皎皎尾尖印下过自己的剑符。
她闭目凝神,施法感应这道剑符的踪迹,发现它居然远隔在千万里之外。
冥河心里止不住的奇怪,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多再加上一个早晨的找寻时间,皎皎怎么能把自己折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
她心里一急,元屠就急她所急地脱鞘而出,飞到她面前,准备载着她去把皎皎带回来。
光目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忍不住担心元屠道友心急火燎下出什么差错,连忙表示自己要与她同行。
小白见状抱紧了光目不撒手,说自己也要一起去。
于是一行跳上剑,元屠就急速化作一道虹光,飞到了天边,又继续急速向着更远处飞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飞过山与海,追随着剑符的指引,找到了一座小岛。
冥河远远就瞧见了一抹莹白,顺着尾巴看上去,皎皎面色如常,应是安然无恙。
她放下心中的着急与担忧,才注意到皎皎身边站着一位端庄大气、娴雅温良的姑娘。他们并肩而立,看着颇有些登对。
原来皎皎一夜之间跨越山海,披星戴月地赶了千万里的路,是为了来这里见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