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里，鹤冈沉静如海，连温热晚风都潜生着浪漫的少女心意。

樱井川冲过澡，穿一身浴袍坐到床前。温度随着水液蒸发，肌肤表面透一层沁凉。床头摆着先前拿好的草莓汽水，汽水表面原本的薄霜已不再，融化成水珠沿着瓶身滚落。打开的瞬间却冷气扑面，味道还是恰到好处的清爽。

樱井川满足地叹息。

长发裹在毛巾里沥干的空当，手机嗡嗡几声响，是千叶春绪发来了视频邀请。

樱井川把手机扶正，等待着千叶春绪的回音。

视频那端杂音纷喧，画面摇晃不连贯，像是信号很差。樱井川耐心等待，好一会儿才看见沾染灰尘的浅蓝牛仔裤，紧接着是春绪红肿的眼眶。她压抑着抽噎，脸上妆花了，颊边两道红粉泪痕。

她急着回来同樱井川讲述遭遇，因此在路上摔了一跤，浑身脏兮兮的。

樱井川讶异，“发生什么事了，春绪？”

千叶春绪抬眸，朝樱井川那边欲言又止地望望。樱井川会意，轻轻说：“我这里没人，你说吧。”

她稍加迟疑，才怯怯地低了脸容，嗫嚅道：“……我遇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女孩的声音不似以往平滑动人，有沙哑的破碎感，像面料细腻的丝绒被撕出数道破口。

樱井川表情严肃起来，正色看向屏幕中满脸纠结的女孩。千叶春绪素来是个大胆坦率、爱憎分明的人，性格也活泼外向。究竟是什么事让她惊慌成这样？

樱井川尝试安慰她：“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春绪用力咬着嘴唇，甚至咬出泛白的痕迹。她的头颈深垂着，似乎承受不住思想和情感的重压。在她摇摆不定、尝试组织语言的空隙，樱井川打开和寺岛的聊天框，也在犹豫着。

学长还在出差，估计不能及时回复。

无数说辞涌到脑海，又被她接连否决。

她关闭聊天框。还是先听听春绪怎么说。

片刻过后，千叶春绪扶正了摄像头，却是一语未发。她已将脸上的残妆卸去，露出的肤色很苍白，像芦苇尖儿上的白霜。她眼底的青黑显而易见，樱井川屏息看着她，神态和动作似乎都静止了，只是握着汽水瓶的手微有颤动。

“你知道的，今年暑假我们专业都在忙青森遗迹的事，各项工作进展都很顺利。”

樱井川目光一瞬不瞬，始终跟随着春绪的声音。

“前阵子我跟项目组的老师准备去解译文字…开始的那些都很正常，是有迹可循的古汉文字，越到最后…”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哗然崩毁，春绪忽而猛抽了口气，“越到最后，就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字符了…它，它很奇怪！不但笔画圆钝而规整，而且组里的老师和专家们确认过了，它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类可考的文字。最重要的是——”

她语气渐深，语速愈快，表情是全然的不可置信，“自从接触到这些神秘文字，我每晚都在做梦，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有时候我会梦到族群盖满天空、形似翼龙的怪鸟；有时候又是一群模糊的巨影，周身一圈朦胧光晕，在跟可怕的怪兽搏战！”

千叶春绪的眼瞳与她枫浆般的肤色一样，同属于一种浅淡的棕。她稍加停顿时，瞳孔微微扩张，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透悚人：“今晚大家庆祝整理工作暂告一段落，我跟着学姐们轰趴，组长多喝了几杯，一股脑把她的离奇经历吐出来了。她也做了不少有关于怪兽的梦，睡醒后就把过程记录下来拿给长辈看。后来他们找到祖先留下的旧籍，里面的画迹和她梦中那些凶兽几乎一模一样！”

樱井川的心脏猛然一悸。理智的弦倏然被勾断，莫名的心绪在胸腔中踉跄，她甚至不能左右自己思考的能力。

两人没再说话，一径沉默。

沉默像是有形的，横亘在空中，将人的思想挤压得无处安置。

窗外夜风荡过，风轻柔而舒缓，将灯光吹得深沉泛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