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不要问我,自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信念,促使你以为自己在嫉妒?”
“我……”她艰难组织答案,其实就在嘴边,但她仍然花了好半天,才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因为我不是好人,我就是那种会嫉妒别人,伤害别人的恶人。”
对面一时无声,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给她时间接受和消化。
辛西娅弯下腰,捂住了脸。
她忽然又产生另一种明悟。
“我那么想做一个好人,也是因为一直秉持这个信念——我不是好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呢……”她又说,“你看看我做的那些事……”
“嘘——亲爱的,听我说。”
“幸运的是,你的情绪问题并不严重,你是一个很擅长处理情绪的人,辛西娅。”
“可是,有的人恰恰就是因为太会处理情绪,才会导致深层次的问题无法暴露。这是最可怕的。因为深层次的问题一旦越过情绪,就会直接暴露在行为上。”
她的魔杖点在半空,那里出现了两个词。
态度。行为。
“我们的大部分行为都是由态度决定的,比如我想吃一个苹果,便会拿起苹果来咬一口。可一旦行为和态度出现了偏差呢?我明明想吃苹果,却拿起了一个梨。”
“学术上把这称为——认知失调。”
“这我知道。”辛西娅嘀咕,高考后为了选择专业,她没少看妈妈书架上的书。
当你有一个作为心理咨询师的妈妈,就意味着从小到大要接受无数次来自家长的“督导”,听得多了,也就对这些理论摸个七七八八了。
“我可没这毛病。”她小声说,“我的认知和行为还不够一致吗?我可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方失笑,“你不是想当个好人吗?刚才是谁大喊大叫说自己做不到?”
辛西娅:“……”
其实认知失调的发生很普遍,当一个人想戒烟却忍不住抽了一根,想减肥却多吃了一碗饭,这种行为与态度的相悖,都算认知失调。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言行不一。
这是一个过时的理论,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认知心理学已经出现了其他概念,可以用来解释认知失调现象。
但这个理论通俗易懂,很多时候,很适合作为模型来初步分析危机发生的原因。
“人类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一生都在试图说服自己,他们的存在是不荒谬的。”
“认知失调会导致我们感觉很糟糕,甚至很痛苦。为了缓解这种痛苦,我们的心灵就会自己寻求改善。”
辛西娅喃喃道:“怎么改善呢?”
“有四种方法。改变行为,改变态度,增加新的认知,或者——”
她看着辛西娅:“告诉自己,我没得选。”
辛西娅沉默着。
她继续说:“如果你想减肥,却多吃了一碗饭,该怎么缓解自己的难受?要么停止减肥,这是改变态度。要么立刻去运动消耗掉,这是改变行为。”
“要么你告诉自己,多吃一碗饭并不会妨碍减肥,因为一公斤脂肪有七千多大卡,一碗饭才两百大卡。这是增加新的认知。”
“你还有最后一种方法,”她深深凝望着她,“这碗饭是朋友聚餐不得不吃,是妈妈关心我必须要吃,是不吃就会低血糖。是没得选。”
“辛西娅,回答我。”她轻缓而不容置疑地说,“当初被系统任务驱使杀戮时,你想杀戮吗?”
“……不想。”辛西娅说。
“可你能不杀吗?”
“不能。”
“杀了那么多人,你开心吗?”
“……”
“辛西娅,你有得选吗?”
辛西娅咬紧牙关,倔强地看着她,难以辨别此刻是难受还是愤怒。过了半天,她才说:“就算最开始是迫不得已,那后来呢?后来的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在秘库里吸收情绪之力,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招揽黑巫师做手下,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擅自把剥夺灵魂的魔法教给那些黑巫师,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
她的下颌在轻颤,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抚摸她的脸。
“可你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哪一步不是被推着走的?”
“系统逼迫你举起魔杖杀人,强大的魔法给你无所不能的错觉,让你狂妄地吸收了负面力量。年轻的视野将你的野心培养成贪婪,让你开始追逐权力。挽救祖国的念头又让你急切采取了暴力手段。稚嫩的手腕令让你无法好好约束手下。你重情重义,对朋友们那样好,便接受不了娜娜的意外。可你对娜娜的偏执,又把自己推入无底深渊……”
“每一次都是你的选择,可哪一次告诉过你选错的后果?哪一次给过你深思熟虑的机会?辛西娅,哪一次,出自你完全的、绝对的自我意志?”
辛西娅用同样的手抓住这只手,抵在自己颊边,发现她眼角有泪。这一次哭的不是她,而是她了。
“你改变不了这些行为,也找不出新的借口。你更不愿意告诉自己,我没得选,因为你宁肯让自己深陷痛苦,也不愿意牺牲自由选择的权利,你把这份自我意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辛西娅。”
她哭着说:“可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啊,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改变认知了吧。
只有告诉自己,辛西娅,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恶种,是魔头,是彻头彻尾的卑鄙者。
你混乱、矛盾、邪性、残忍。
宁肯自私,宁肯麻木不仁。
好过崇高伟大,却没得选。
因为在这个陌生世界,你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只有这份自我意志。
辛西娅猛然抽身,踉跄几步跌到地上,急促喘息着,冥想盆当啷一声打翻在地。
隔壁的哈利被吵醒,匆匆敲门:“怎么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辛西娅!”
“不……让我一个人待着。”她微弱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外面却像听懂了,敲门声消失。
可他的呼吸声没有消失,他蜷在门边,坐了下来。
“我一直在这儿,辛西娅。”这声音很小,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现在不用怕了,辛西娅。
她脑海中的声音对自己说。
不用怕了。
因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困缚你。
这世界连安布罗修斯的名字都已忘却,你是天地间第一等自由人了。
你只是明白得晚了一些,并不妨碍现在明白——
停止定义自己。
做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