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从自己的世界中猛然抽离,被吓了一跳,不敢捡方袋,只怯生生地仰起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满怀警惕地望着那女子。
女子发愣似的盯着小姑娘看了片刻,忽然蹲下身把包子一股脑地全塞到她怀里。
动作间许是弄疼了小姑娘,也或许是那张索命鬼似的脸凑近看太过吓人,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女子脸上浮现一丝无措,细长的白发末梢沾到了泥水也没察觉,蹲在原地又闷不吭声地看了半晌,随后步伐虚浮地站起身,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走进了巷子。
小姑娘看那恶鬼离去,哽咽着伸出手,做出一个够包子的动作。
丰子俞快步走过去,塞了几件保暖衣物给她,叮嘱了几句,又留下伞和碎银子,随后跟着先前那女子的脚步,进了巷子。
女子走得极慢,似乎根本没发觉越来越大的雨势,连路也不看,娴熟地绕过数条街巷,出了城。
血水掺着雨水,汇集成珠,自她右手滴落,在泥泞的小路上开出朵朵血花,连成一条蜿蜒曲折的血线,一路通到那片风雨打不进的梨海。
距上次来此已有一月有余,可那梨花不分时节地盛开着,开得极为繁盛,小溪卷着花瓣向外漂流,藏入看不见尽头的雨幕沙海中。
女子缓步行入林中,刚迈进去一步,漫山遍野的梨花便如四季在此刻飞速轮转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谢,随后又冒出新的花骨朵。
丰子俞停步林外,心里有些纠结,可看着那还在滴血的手,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就此停下,于是心下一横,鼓足勇气跟了过去。
前方之人似乎又一次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找到那座孤坟前,披着白发三千,席地而坐。
枝梢的梨花越来越盛,溪水汩汩流过的声音充盈静谧的林子,她对着坟坐了许久,等到新一轮的梨花开满山坡,她倾身过去,半跪着扒开裂纹横生的石碑下的土层,从中摸出一块指骨一样的东西,攥进了手心。
指尖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芒绕在那小块骨上,闪出一点点亮光,顷刻便消失不见,她却恍若未觉,持续向骨内输入灵力。
丰子俞倏地察觉自己怀中某样东西似乎震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什么,踏着不确定的步子上前,蹲到她身边,摸出断成几截的冰蓝玉简,放进她手中。
江鸿像是才发现有人,身体立刻僵了一下,但依然没开口,连表情都没改变,她摸索着握住玉简,淡淡流光笼罩,断开的地方逐渐和那指骨融到一起。
丰子俞安静地在旁等待着,看到江鸿眼神散乱地看着前方,手上动作却始终没停,直到沉寂的玉简新生似的亮起蓝光,在她手心跳了又跳,还乖顺地缠到手腕上饮去残血,她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笑意绽开,像荒芜而又寒冷的雪地上开出的小花。
丰子俞突然想起水瑟被折断后江鸿那两句“还我”。
他怔了怔神,再反应过来时,已经主动伸手按到了刚修复好的水瑟上方,任凭那安生不了片刻的玉简伸出缠丝,绕在他手上。
“我……”
丰子俞垂眸,躲开江鸿看过来的视线,埋头把缠丝捆结实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打了死结的地方,仿佛多看两眼,便能从中汲取到开口的力量。
须臾,他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哑声道:“抱歉。”
话音又一次没了后续。
漫长的寂静萦绕身畔,风雨都还远,梨花不再开败,溪水都好似停了流动,只有紧张的心跳声震如擂鼓。
来的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思索这些时日的事,想说的话、想问的事,其实都还有很多,可或许就是因为念头太多,到了嘴边便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说他们带她去千寻城是想要救她性命,而不是故意要连风门围剿她?还是说知道了过去的某些事,想从她口中知道更多?亦或者……是想从她这寻到心底压着的那种不知名的情绪的答案?
可他有什么资格呢?
刚刚害得人遍体鳞伤,便恬不知耻地来找人,自以为是地想要解释本意、想要获取谅解,迫切地想要探寻更多答案,想抓住那线错乱的真相,可又把真正遭受重创的江鸿放在何地呢?
太没脸了。
他怎能那样无耻。
丰子俞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提起勇气,把所有杂乱无头的心事抛却,重新看向江鸿。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信,但……”丰子俞放轻了呼吸,缓声道:“我把性命交给你,你再跟我做一次交易,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