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算重,但脆弱的白纱还是发出可疑的刺啦声,待他坐起来后,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哀鸣断成两截。
女孩没收住力,朝前趔趄扑倒,不顾疼痛地爬起身,发现整片纱断成了两截,眼里闪过失落。
可面对戚骞,她又勉强抬起笑意:“你醒啦?刚给你喂了点葛咪捡的叫什么……营养剂的东西,你看起来好多了。”
戚骞默默起身,将两片白纱拾起,在手中慢慢攥成一团,包裹进手心里。
他双手合十,在女孩看不见的掌心,浅淡的黑雾渐渐弥漫,渗入白纱断裂的缝隙中化为丝线凝结。
丝线还未补完,他又一瞬头晕,差点站不住,却还是坚持将一切做完,在剧烈的头晕和脱力中将白纱展开,交到女孩手中。
“哇,恢复了!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戚骞摇摇头,他实在累极了。追击的人久久不来,看来终于跟丢了一次,可以休息片刻。
女孩将白纱小心收起,陪同他席地而坐,笑眯眯道:“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许诺,你叫什么?”
戚骞不觉得她们是交换名字的关系,即便她刚才救了他两次,何况…不知道名字或许对她更好。
他不说话,女孩便一直笑眯眯地看他,好像他不说出来,就会一直这样相对着天荒地老。
良久,他终于在女孩第五遍细致描摹他面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声道:“……戚骞。”
“七千?一千两千三千?”
“戚骞。”
“七千。”
“是这个戚…这个骞……”
有人说,名字是这世上最短的咒语,没名的小猫小狗有了名字,在主人的炽热爱意下长大,死后便能转世为人。而当一个人有了名字,灵魂便被赋予灵性,上天会赐予其和他人建立关系、相携相伴的能力。
可戚骞不明白,许诺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为什么就会毫无防备地牵起他的手,从此以后,将自己并不算富足的一切全盘分享。
她不知道他的年龄,明明也是个稚童,却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模样,押着他叫“姐姐”。
她总是一副老成模样,唉声叹气,装成小大人和人打交道,却被那群真正的大人打趣,笑得忍俊不禁。
她有一个刚认识却很要好的伙伴葛咪,但不久后葛咪便在一次拾荒中被不知名富贵人士收留,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留她一个人在冷风中提着倾倒的塑料桶不知所措。
后来,她便只剩下他。
她们一起拾荒,暴雨夜找塑料袋裹满全身避雨,和街边的流浪狗抢一只易拉罐,在布施的粥棚里和其他拾荒者大打出手。
打架是会受伤的,但比起之前的那些痛苦实在不算什么。他挡在前面,替她抗起大大小小的拳头,她便趁机偷溜到粥棚,问布施的好心人多要一碗。
再后来,她有了小咕,他……也还是那样。
五年间,女孩的身体如新雨后湿润泥土里抽出的芽,从幼嫩转为苗条,有了鼓起的花苞和晶润的蕊。稚气婴儿肥的脸庞变得削减了些,眼眸却仍圆润明亮,嫣红的唇如三月沾了湿露的木棉,唇齿翕动便能紧紧束缚住他视线。
他也在长大,肩膀变得宽阔,双臂越发有力,渐渐的,从矮小于她变得平视,甚至,也高了她一些。
许诺不明白他为什么终日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比对二人身高,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许诺坚持着醒来第一件事是去王叔叔的包子铺买三个包子。
在这相伴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戚骞有了过去从不敢奢望的平和生活的一切,但叫他最幸福的,却只是女孩整日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戚骞,快来。”
“戚骞,包子好不好吃呀。”
“戚骞,我们去那边。”
“戚骞,我好饿,想吃面……”
她是魔女,是这废墟残垣里卓然绽放的肆意长生花,名字即是她最短的咒,只是一声声轻唤,便叫他甘然沉溺于这抹降落他世界的悠远月华。
可现在,他的月华,他的魔女,他难以启齿的夜梦里都不敢染指亵渎的长生花,如今却红着脸在他怀中声声唤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可笑的是,这个男人从不存在于这世间,而是他心知肚明她喜好、一举一动都设计、连名字都为她量身定制的壳。这具壳里装着他八年前便滋生发芽、永不可见天日的疯狂爱意,锁住了一个名为戚骞的懦弱灵魂。
魔女啊,恳请你垂怜于你卑劣、绝望的信徒吧,不要使他彷徨、迷惘,再跌入触手可及的暗狱深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