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随风而动,声音清脆又绵长。温轻澜在静室中枯坐许久,只是望着西山暮色归于沉寂。她眉宇间的怒气消散,拳心也松弛下来,软绵绵地搭在茶案上。
她的指尖圆润细长,虽是白净,但因过去常常执剑与人搏杀,难免沾染了血气。这茧子也在生死搏斗中长出,不如寻常女子那双精心呵护的纤纤玉手柔美。它虽令她失了几分颜色,却为她铺就了通往高台的路途。
温轻澜从藤箱中取出几封信笺,目光便落在那信笺的墨迹上,它已然干透了。这是几日前温镜月揭发她的书信。
“长姐啊,你到底是天真了。”
她的指尖又在那沓信笺上敲了敲,可惜它们已静静地躺在茶案上。
夜色又暗了一些,茶案旁的莲花嵌桐琉璃香炉逐渐腾起香气。温轻澜眉宇间的郁色消散,噙着笑意,闪过一丝疯狂之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战鼓乐声,声声蛊惑,如同魔音贯耳。
温轻澜想,不妨就遂了她的念头,让她们都玉石俱焚好了。那往后,她也能得个清净,也无需再思量此事……对,就是让她犯下大罪,最好连温家也一并毁掉……
不知何时,沸水灼灼之声将战鼓声驱散。温轻澜脸上的疯狂有所收敛,渐渐只剩下浅笑,也把压在掌下的信笺握在掌中。
信笺被风炉的烈火尽数吞噬,赤橙火光映在温轻澜的侧脸上。一侧暖色,一侧没入夜色中,显得她的神情分外割裂。珠帘被夜风吹动,静室外是万家灯火,柔美轻缓的箫声又悄然从木窗飘了进来。
那时,长姐还未出阁,她也没成为温府养女。她们自幼相伴,常常形影不离。只要有长姐在,她便不会受冻挨饿,也能有片刻安宁……温轻澜神情微僵,火光中微抬的右手袖口轻微滑落,手腕处最里侧的是一枚莲花纹的银镯。
此镯跟随她许久了,这是她此生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对她而言,礼轻情重。若是长姐肯收敛一二分心思,对她多几分信任,不对她下死手,她想,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或许到了最后她还是会给温镜月留条生路。
可惜她们相识这些年了,温镜月还是摸不透她的脾气,还是看不懂,若是与她水火不容,只能被她彻底铲除。旁人不与她相争,她还会是那个和善的东家,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
温镜月却还想要用她的性命下注。若她没有脱身之法,没有更强大的依傍,恐怕真要成了亡魂。如此情形,即便她再心宽和善,她们的情分再深厚,此事也不能轻易揭过。
温轻澜抚摸着手腕上的莲花镯,眸光幽暗了许多,而风炉里的火光愈发刺眼。她能嗅到焚烧信笺的气味,刺鼻得就连桂兰之香也遮掩不过去。
忽然,她的秀眉微展,那双眸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还刻意收敛了周身的寒意。她想,于情于理,这段日子,她们也不能全部丧命于此。
这段日子,城中多有变数,几家人丁凋零……若是连他们都死了,那些耳聪目明的旁人总会猜疑到她头上来,毕竟她才是那个得利之人。
到了那时,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如今一切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她要将他们彻底根除,可是啊,得慢慢来。
“这一回,我便救下你们的性命。”
温轻澜抚摸这镯子许久,才将莲花镯子从腕中取下。只见黑夜中,她那眸子依旧光彩四溢,唇角带着笑意,拂袖起身。
至于你我十几年的情谊,便到今日为止了。
莲花镯落在茶案上,忽然发出一声响,接着玉盏中的茶汤也在荡漾。静室中步伐声和珠帘声又起,很快只剩下幽幽烛光。
星辰流转,几个日夜过去,这出戏终要开场了。
在温镜月得知温轻澜被衙役带走之时,她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是如何也遮掩不住。许是快意上头,温镜月那一双眼眸也微微泛红,反复说着:“怪不了我,都不能怨我,都是你们的错。”
在斜阳下,温镜月的双目显露出疲倦之色,双手微微颤抖着,脉络清晰可见。忽然,她手腕上的镯子被取下,狠狠摔在地上,很快镯子便变了形状,滚入幽幽暗丛之中。
周遭再也没了声响,只有倦鸟断断续续的叫声。短刀出鞘,温镜月缓缓往主院走去。
赤红的酒旗下,温轻澜一袭宝蓝襦裙,翠绿披帛随风而起,吹得衣裙重重叠叠,宛若盛放的牡丹。她朝着眼前人走去:“这流沙堂我都走了三日,都未曾全部涉足。看来,我也是小看夫君的随遇而安了。”
顾知程顺势牵着她的手,春风拂面,可没一会儿又阴阳怪气起来:“我怎敢与娘子相较,娘子才是那个在险境之中屡次能反败为胜之人。我这些,在娘子跟前算得了什么。”
说着,顾知程又冷哼一声,随即松开了温轻澜的手,自己先朝流沙堂的主殿走去。温轻澜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无奈,但还是跟随他去了。这三日来,他就是这样,欢喜了就紧紧抱着她,不高兴就阴阳怪气地暗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