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日之后,李衡便如同隐去锋芒一般,对朝堂之争再无明显表态,甚至对右相频繁出手也不曾阻拦,任由。朝堂上下皆在猜测,左相是否在避其宣州之事,毕竟那两位刺史押入大理寺之后,无人知晓后面审出了什么。
甚至右相一派都在猜测左相是否在等风头过去,给他们致命一击!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他的门生要在此时把这些重要的东西给她,来揭露右相?
陷阱?还是拉拢?
一个更奇怪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关宁瞬间否认了这个想法,左相辅佐了四任皇帝,为官五十多年,把持朝堂三十多年。
这样的人,在权利中心待久了,是不会轻易舍弃权利的。
毕竟尝过权利的滋味,谁又舍得放下。
户部郎中微微低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语调淡然:“臣只愿左拾遗以后能在陛下面前,多替恩师美言几句。”
关宁盯着他,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不仅仅是扳倒右相的问题。
而是李衡……究竟在做什么?
当夜,户部郎中匆匆回府,旋即入了李衡府邸。
李衡坐在书房之中,窗外月色清冷,他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都安排好了?”李衡轻声问道。
户部郎中行礼,神色凄然:“证据已尽数交予左拾遗,想必她查清之后,必会在朝堂之上揭发右相。”
李衡听闻之后神色不见一丝波澜,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恩师:“您一手布局,耗费多年心血,为何如今……”
为何如今,却像一个局外人般,任由自己曾经的对手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
为何当初大权在握之时,他不曾主动出手,如今却要借关宁之手来清算右相?
他不是没有左相一派的私下传言,之前若是被工部尚书听到这个话,他还会跳出来痛骂他们,但是自年后,左相一派愈发沉默。
前些日子,左相让他把右相在做手脚的证据交出,他便感不对。
现下的沉默,左相的态度,他终于明白了,左相去意已决。
沉默片刻,户部郎中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您准备何时离去?”
李衡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夜色沉沉,微风拂过庭院,树影婆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待这法子彻底推行下去吧。”
户部郎中怔住,眸光一颤。
他听出了话中的深意。
左相……已经做了决定,若推行下去,这新法左相一派也是出力了。
左相必然不愿意看到他的落幕会让右相一派独大,他离去之前还在想着朝廷,念着大康。
户部郎中摸了摸眼角,哽咽了几声。
李衡站起身,负手走到门边,神色淡淡的,仿佛在欣赏夜色,又仿佛在凝望过去的一生。
他知道,世人对他的看法复杂至极。
有些人说他是正臣,有些人说他是权臣。
他确实正直,毕生所求,是以王道安社稷;他也确实权谋深沉,扶持门生、安插党羽、步步布局,只为使大康的朝政不偏不倚。
可他终究还是做错了。
做错了很多事。
世间并非一人之局,而是千万人的棋盘。
世间之事,非一人之事,而是千万人之事。
徐勉此人太过急功近利,心思深沉,他离去之后,徐勉必然会走到今日他这一步。
他不能让他成为下一个左相。
而自己,若是再不退,又何时能退?
他年岁已长,朝堂风云五十余载,他终究累了。
他想要一个好名声,一个让自己在史书中不至于被后人唾骂的归途。
所以,他不再与右相争锋,也不再亲手揭发他。
而是借东风,送清名!
***
夜已深,关宁伏案沉思,她始终想不明白,左相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李衡素来冷静持重,不可能贸然掀起风浪。
若他要扳倒右相,可在宣州之事之后便可施行,何须现在把证据给她?亦或者是在右相岌岌可危之时,一招毙命。
他在忌惮什么?
还是说,他在谋划什么?
思索良久,她眸光微动,抽丝剥茧地推敲着京中局势。
能令左相投鼠忌器的,无非皇帝、右相。
思及至此,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去年押入大理寺的两位刺史。
前两者,左相对峙多年,素来谨慎周旋,而后者——那两位刺史,自去年被押入大理寺后,竟仿佛人间蒸发,朝中再无人提起过他们的事,也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关宁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关键。
大理寺里的人如今由皇帝一手提拔之人掌控,若无旨意,任何消息都不会外泄。
可若真是因为这二人,左相何以如此畏惧?那必然是他们二人与左相有很大关系!
她目光一沉,意识到,或许这其中牵涉的事,远比她想象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