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茫地看向卫子羡,脸上情绪可谓是五味陈杂。
兴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梅阆同卫子羡颔首,随后便将谢棠迎入前厅,待几人坐定了,梅阆已将外露的情绪整理妥当。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谢棠,那双眼就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尘封的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母亲生了我与阿姐两个孩子,那时家里生意不好,时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她们总说我要读书,吃穿用度皆予我最好的,我那时才启蒙,年岁尚小,不知家中是何光景。”
他说着,声音不免哽咽,“过了两年,家里日子好起来了,但母亲没享几天清福便撒手人寰,留下我与阿姐,再后来,父亲续弦又得了一个儿子,便是梅襄。”
再之后便是俗套的事了。
新夫人容不下姐弟二人,克扣其吃穿用度,扔在后院不闻不问。
梅襄性子顽劣,又惧梅阆争其家产,频频做计陷害。
幼时的梅阆身上总没一块好皮,亲爹不作为,新夫人又处处作难,那段日子当真是难熬。
甚至连梅韵身子亏空,都是因为兄弟二人斗殴,她因在父亲面前为梅阆多说了话,便被梅襄怀恨在心,狠心推她冬日落水。
再后来,姐弟二人便被逐出了梅府。
忆起那段不见天日的惨淡日子,梅阆湿了眼睫:“后来遇到了你爹,姐夫那时是个小兵卒,他倾心于阿姐,二人顺理成章成亲育子。”
谢棠爹娘留在江陵府,他前往金陵替人抄书过活,如此攒了些银子,又得姐姐姐夫资助,这才勉强得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梅韵去世那年,他正值会试,谢家未给他报丧,待他回去时,只余满院的白幡。
自此之后,谢父带着谢棠离开伤心地去了他处,再后来梅阆外放做官,数年辗转多地,这些年他送出去的信不知凡几,但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
直到去岁他得知父女二人曾居于邺城。
但他去的还是太迟了,姐夫战死,外甥女没了踪迹,那日梅阆独自在谢父墓碑前烧纸,跪了许久。
就在他以为寻人无望时,有人自汴京来寻到了他,说他的外甥女如今就在汴京的卫国公府。
哪怕是假消息他也不敢错过,当即便随人归京。
数九寒冬的道上处处是厚冰和积雪,甚至会遇上大雪,一路艰难险阻,但好在他找到谢棠了。
梅阆抬袖掩去面容,再看向谢棠时满目的慈爱,“好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兴许是近乡情更怯,怔然间,谢棠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呆呆看着他,豆大的泪珠却颗颗从腮边滑下。
卫子羡沉默着将帕子递过去,随后便起身出去了,只留他二人在此叙话。
梅阆嘴笨不会说话,只敢小心地问她在国公府过得可好,问她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
这温和的充满的关怀的嗓音,令谢棠再也抑制不住,泪花儿跟断了线弦的珠子一般。
二人面前虽挂着泪水,但那颗颗泪珠中都带着重逢的喜悦。
梅阆的到来,让谢棠预备离开汴京的计划就此搁置。
梅阆调任至国子监,在崇安坊赁了宅子,在国公府歇了一夜后,次日他便做辞离开。
卫迎笑吟吟地挽着谢棠的胳膊:“你舅舅来了,阿棠且不走了吧。”
谢棠怔了片刻,垂着眼睫笑着点头:“暂且不离开汴京。”
直到傍晚时,卫迎方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梅阆提着贵重的谢礼来国公府,坐了没一会儿,便说要接谢棠走。
彼时满堂人都怔然,卫子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看着垂着脑袋站在梅阆身侧的小姑娘,眸子微眯,手指慢慢摩挲着玉扳指。
国公夫人看到自己孙儿那面无表情的脸,心下叹气,看看谢棠,再看着梅阆,笑道:“梅大人才来京城,不妨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待贵府修缮整理妥当再搬去也不迟。”
梅阆起身行礼谢过,诚恳道:“多谢老夫人,这些年承蒙贵府厚恩,阿棠才平安无虞。贵府大恩,某感激涕零,此生不敢忘。只是明日便要去衙门,某不敢过多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卫迎帮腔道:“阿棠也回来没几日,大人舟车劳顿数日,搬家又耗费心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梅阆方要开口拒绝,卫子羡起身行了一礼,温声道:“阿棠风寒才痊愈,大人家眷又在路上未至汴京,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新宅子里到底是冷清了些,不妨再住几日,待春暖花开时,大人家眷也到京了,届时一家和和美美团聚,岂不美哉。”
闻言,梅阆担忧地看了谢棠一眼,也犹豫了起来。
谢棠抬眸不满地看向卫子羡。
后者却对她微微挑眉,随后缓步踱至两人面前。
年轻的郎君谦谦如玉,温和多礼,令人如沐春风,一举一动间端方君子的举止,梅阆心下赞叹不已,满眼皆是欣赏。
卫子羡温和一笑,恭恭敬敬朝梅阆了一礼,梅阆微惊,连忙扶起他。
不知怎的,谢棠忽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听卫子羡,温声对舅舅道:“梅大人,阿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还望大人成全我一番痴心,与阿棠多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