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出大殿,与方向相反的人流擦肩而过。
郁珏抬头,看见后院祈愿的苍天榕树上已经挂满了赤色布条,一只只木牌悬在半空,有如寄托着愿望而行,却永远停驻在天际的流星。
注意到他望着祈愿树的时间过久,裴明烛温和地开口,声音中带着鼓励:“想去试一试吗?”
裴天南则是已经行动起来了,向院内的僧人要到这两样物事,还有一支黑色的记号笔,再塞入郁珏手中:“写你想要的就好。”
他定定看着郁珏,低声道:“它们都会实现的。”
两人都铺垫到这份上了,郁珏自然也就没辜负这份好意,伏在桌上低头写了些什么,但有意用手臂遮住内容,挡回了旁人好奇的视线。
又站到石凳上亲手挂了上去,种种程序皆未经手他人,别人也就无从得知内容。
两人也都没再过问。
回去的路上,郁珏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好,唇边一直带有弧度,似乎是被那支上上签给予了好运。
好运很快就到头了。
下石阶时,分明还差三四重阶梯,却一脚踩空。
人是大致上没事,但脚扭得厉害,郁珏坐在地上,屈起受伤的那只腿,指尖稍稍触碰到脚踝,眉眼随即皱成了一团。
“很痛吗?”
裴明烛半跪在地,轻缓地按压着小腿,同时轻轻问道。
郁珏本着过剩的自尊,强撑着委婉道:“还好。”
随即单手撑地,试图站起,转瞬却又重心失衡,好在被守在左右的裴天南伸手搂住。
寺庙行是无法继续进行了,裴天南背着郁珏下山,裴明烛联络了车辆,候在山下离开的要道上。
紧接着便是无缝衔接挂号就诊一条龙,郁珏怎样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要住院观察几天的地步,还正好安排在盛卓然的病房旁。
裴明烛和裴天南都各自有事要忙,有心无力,偶尔的看望可以,成天的陪伴却无。
于是裴家父母给郁珏找了一个护工。
门打开,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郁珏先是怔了怔,随即笑了下,捏着轮椅扶手的指节握紧,以至于指尖泛白。
冤家路窄,没想到前世试图猥亵他的护工,今生又能因为一场意外再逢。
被他用如此古怪的视线盯着,是个正常人多少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新来的护工学着刚从房中离开的裴家人的称呼,轻轻唤道:“小珏?”
“在你的腿伤恢复之前,都会由我来照顾你。”
他慢声细语地说道。
清秀斯文的外表,和大学生一样的气质为他加了不少分,任谁看着这幅样貌,都会觉得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郁珏“嗯”了声,垂着眼笑了笑:“好的,那真是麻烦你了。对了,请问叫什么名字?”
“宋明。”
见雇主同龄、年轻且好说话,宋明也微微地笑了笑,借着上前推轮椅的动作将郁珏看了个清楚,皮肤白皙,容貌俊秀,关键是,被束缚在了轮椅中,无法行动。
完全就是他喜欢的类型,看起来也不难接近。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心中有点隐约的发痒。
郁珏不大喜欢整日呆在病房中,有意出门呼吸新鲜空气,随即便让宋明推着他到楼下转一转。
在短暂的相处中已经看出雇主内向腼腆的一面,等电梯的时候,护工主动搭讪,择选的都是一些不易出错、同时也能在侧面打听到对方基本信息的问题。
郁珏好像也没发现,一一乖顺地回答了。
宋明也就愈发肆无忌惮,开始想方设法地探求自己最想要得知的信息:“小珏,你平日周末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像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计划什么的?”
郁珏状似思考地斜了下头,否认道:“没有。”
顿了顿,又叹息,好看的眉眼中带上了几分落寞:“主要是没有对象能够陪我,否则我们就可以一起——”
想着打听一下兴趣爱好也不错,宋明笑道:“一起做什么?”
“就可以在周末找个空教室,买一杯咖啡,寻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起坐而论道,谈史探玄。”
郁珏娓娓道来,语调间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无限遐想:“我们可以为研究拜占庭史苦学希腊语,或是为做东南亚研究突击越南语;我们可以用GIS还原古代交通路线,亦能够找计算机系的朋友帮忙,用Python处理计量历史数据;我们还可以尝试挑战通读《四库全书》,感受什么叫做自寻死路。”
“......”
好像有病一样。
宋明高情商地笑道:“可以的,很浪漫,很有人文学科独有的气质,就是不知道以后谁能有幸获此殊荣?”
他犹如不经意道:“我大学的时候,说来也是有意思,寝室中的室友有人谈了女友,有人倒是和自己的室友谈恋爱了。”
没有在郁珏脸上看到对同性话题的抗拒,宋明继续道:“不知道你的观感怎么样?如果冒犯到了,那真是抱歉。哦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性别不限,类型不限。”
郁珏看了眼宋明:“我可以喜欢男人。”
后者面色一喜。
“但绝不会喜欢贱人。”
宋明唇角的笑容又是一僵。
在这碰了个软钉子,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郁珏似乎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这种朴素的感知在他推着轮椅转到楼栋背面的花园中,看到雇主遇到了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熟人达到巅峰。
“你好,我的朋友。”郁珏亲切地笑道,他扫了眼,疑惑地问道,“周末的剧本杀,我们不是都玩得很开心吗?为什么今天你就住进了医院里,还是这幅死样子?”
盛卓然摊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转。
他斜着眼死死盯住郁珏,半晌,忽然直起身怒吼,那条毛毯也随着大幅动作掉落在地:“都玩得开心,意思是你们那么多人只玩我一个吗?!”
郁珏没有说话,面上显露出微微的迟疑。
宋明也是骤然一僵。
什么叫那么多人只玩他一个,莫非、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秘辛、酒池肉林、聚众银乱、多人运动!
盛卓然语罢又摊了回去,气喘吁吁地一挥手,示意身后同样在推轮椅的护工:“给我推回房,我要离他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