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将汤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往她额间探了探,松口气道:“总算是退了热,姑娘连日昏睡,可把人吓坏了。”
说完,又斟了杯茶递给她。
宋清徵抿了几口,强咽下心中的悸栗。
她还尚未从临死前那幕缓过神来,至今不敢相信人竟能死而复生。
昨日午后她亦是这般惊醒,初时只道是梦回十年前。实在想不通,既是梦回前世,何不让她回到幼时再见爹娘?或是回到落水前,撕了那张误她一生的婚书……
没有双亲庇护,她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吃人的高门里继续受人摆布,她不甘心!
愤懑和寒热令她又晕过去,直至此刻才醒。
这一觉醒来,她确定并非梦境,眼下的她,心绪已渐趋平静。
“这是添了桂枝、麻黄煮的姜糖水,胡郎中说姑娘受了寒气,须得好生静养。”张嬷嬷舀起温热的药汁,递到她的唇边儿。
喝下大半碗祛寒汤,张嬷嬷替她掖好被角,收拾碗盏端了出去。
宋清徵望着枕屏上古拙的竹虫图,思绪渐回。
她身边可信之人寥寥,屈指算来,似乎也唯有芙云和舒月两个丫鬟堪用。
然而眼下,如何不再重蹈嫁与卢音的覆辙,才是当务之急。
头一件,便是要想个法子让卢家主动悔了这门亲。或许该给舅舅去信,托他从中转圜。
可若舅舅问起为何拒婚,又该如何作答?
信阳侯府这般门第,听着便是好归宿,总不能说怕将来随卢家枉死京郊坟场。这般说辞,舅舅只怕要寻个老道来给她驱邪了。
她翻了个身,在心里深深地叹一口气。
此事只得另想他法,总这么等是不行的。
如此想着,她便有些躺不住了,忙掀开被下了地。
才穿上鞋,门外响起脚步声,眨眼间,屋子里涌进一群人。
“我表兄的披风在哪儿?你拿给我!”
宋清徵怔愣了片刻,屋里光亮被遮去大半,她皱起眉,目光扫过这群人。
十三岁的少女站在屋中央,上身穿着珊瑚色滚金边儿的夹衣,襟子上细密的缠织菊纹通到衣摆,下裳是水绿色烟影纱百褶裙,趾高气扬,面容阴沉,眼里冒着寒光。
身后跟着的三个丫鬟并两个婆子似承了她十二分气势,到了宋清徵跟前,个个都扬颌瞠目。
这六人站在屋里像座乌山头,黑压压地欺过来,竟似打家劫舍一般!
“什么披风?”宋清徵蹙眉,脑中空白,不解地望向这跋扈少女——她的堂妹宋清兰。
见她不承认,宋清兰脸上的阴沉立时转为怒色,气冲冲地伸指骂道:“真不要脸!你收了我表兄的披风还想抵赖?果然是个天生的贱种!”
宋清徵目光转冷,一把挥开鼻尖上的手指头,起身“啪”地打了宋清兰一巴掌!
她不知宋清兰过来抽什么风,可如此嚣张的态度令她实在难忍。
前世在家时她性子清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静得毫无存在感,直至嫁给卢音方慢慢转变。若当年肯争一争,是否便不会枉死?
“你、你敢打我?!”宋清兰尖叫起来,三个丫鬟也被吓了一跳,呆呆怔怔愣在原地,一名婆子见状立马斜眼儿瞪过来,另一名婆子忙“哎哟”连声护住主子。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给我按住她!”
宋清兰捂着脸,声音高亢又尖利,仿佛是刀刃刮上了碎瓷片,呲夹着蓄势待割、又让人无比讨厌的戾气。
“这是怎么了?五姑娘消消气,有话坐下慢慢说……”张嬷嬷不知何时冲了进来,她弓着背赔笑,虚扶住宋清兰肘弯。
“三姑娘还病着,并非有意伤您,五姑娘好歹顾念些姐妹情分,莫将这事闹到太夫人跟前……”
宋清徵就纳了闷,这个时候她屋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我与她有哪门子的姐妹情分!”
宋清兰怒气冲天,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起伏着肩膀。
张嬷嬷忙斟茶小心捧上欲再劝,宋清兰却不领情,抬手便将茶盏掼碎在地,茶水溅了张嬷嬷一胳膊,屋内登时乱糟糟。
“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母亲!”
言罢,宋清兰胳膊一甩便带着丫鬟婆子呼啦啦地走了。张嬷嬷望着地上碎成两瓣的茶盏,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