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清对大夫点点头,几番感谢后送人离开,等她回来,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留下几个跟周燕如交好的妇人,围在她身旁劝解。可周燕如坐在木凳上,愣愣睁着眼,不言不语,眼睛瞪红了都不肯眨一下。
“老姐姐,你……你别太伤心,你还有秀儿妹子,你可得撑住了。”翠绿衫裙的妇人握着她的双手,声调不稳。
谢梓清上前拍拍妇人的肩头,对她们几人道:“大娘你们先走吧,婆婆这会儿估计听不进去话。”
她们眼看着周燕如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明白,不再多说,跟“程秀儿”交代几句后离开了院子。
人都走了,谢梓清刚打算回去看看李云英的情况,院里突然又来了人,“妹妹。”
谢梓清看着女人陌生的面孔,不知她身份,也不敢贸然开口。
女子反倒自己走上来,隔着屋门,探头望了眼里头,“我听村里人说了,英哥遭了祸。你哥他……”她停顿一瞬,转下眼珠,“他事多,没抽出空来看,就让我来看看妹夫的情况。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
她这一开腔,谢梓清即刻猜出了她的身份。
程秀儿哥哥再娶的夫人,于禾。
她看似关心,实则连屋子都不想进,再者说大夫说过什么,前头那些村人都知道,只消问一问就能清楚的事情,她还非要在“程秀儿”跟前问。
若真是“程秀儿”本人在这里,恐怕会因为她这一问,再痛苦绞心一次。
谢梓清忍不住火起,这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对自己夫君的妹妹都这样敷衍,没有半点悲悯心,简直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嫂子也看见了,我这里是两头乱。”
话锋一转,谢梓清不动声色地赶人,“嫂子出来,恐怕侄子侄女也没人管,哭闹着要寻娘亲,嫂子不如先回去吧。”
于禾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不好直接答应,眉头一绞,装腔作势哀哀道:“留你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我心里不安,回家去让你哥哥知道,恐怕还会骂我这嫂子当的忒不称职。”
谢梓清不耐跟她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大夫让我给英哥准备后事,如今婆婆精神不振,我正愁棺材的事,不如嫂子借我些钱,等买来棺材,再帮我把英哥搬进棺材里。”
于禾脸上的表情没绷住,唇角扯平,透露些许不乐意。但她很快恢复原样,先悲悲戚戚地哭了声,“哎呦,我的妹夫啊,怎么就这样命苦!留下我妹子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啊!”
她哭得满面是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夫君的是她。
谢梓清被她刺耳的哭声搞得心烦,刚要让她别哭了,于禾自己停住,边用手拭泪边悲切道:“妹子也知道,我家养了四个孩子,你哥哥又是个不中用的,赚来的钱还没有他赌得快,剩下那么些也都喂了酒。我为了这四个孩子,省吃俭用,好容易将他们照顾长大,实在……”
她小心觑了眼“程秀儿”的脸色,以为她会主动开口,谁知她并无太大反应,心里一惊,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实在没有余钱……但你放心,我会帮你张罗借些。等买来棺材,我让你哥哥来帮你,好好将妹夫给下葬了。”
后面的话说得极为连贯,仿佛已提前在心中排演过数百遍。
谢梓清心里冷笑,这家人果真恶心,小男主在他们手上能活到八岁,简直堪称奇迹。
“嫂子都这样说了,做妹妹的也不好强人所难。”
于禾顺水推舟,告辞说:“那嫂子先回去照顾孩子了,龙儿岁数小,最离不得我,这会估计就在哭闹呢。”
刚才让你走,你不走,这会又用我说过的理由,谢梓清听得想笑,实在太过讽刺了。
于禾一看“程秀儿”点了头,立刻脚底抹油溜出门去,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生怕被赖上。
回到屋里,程青还在床上睡着,鼾声震天,他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把身子小小的男孩挤歪到了地上。
于禾回来一看这副景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过去踢了脚睡得酣沉的男人,“起来!把龙儿都挤到地上去了!”
床上的人吭哧翻了个身,根本不予理会,于禾矮身把程望龙抱起来,转头喊来程春玉。
在屋里另一头玩耍的女孩应声走来,顶在脑袋上的两个小啾啾一晃一晃,“娘。”
“春玉,你替娘看着弟弟。”
程春玉乖巧一笑,“好哦。”
于禾安下心,转头撸起袖子冲向床畔,摸索着在男人腰侧软肉上狠掐一把。
“哎呦!”程青被痛醒,涨红着脸,幡然坐起身,“臭婆娘,你干什么!”
他浓眉倒竖,凶样顿生,于禾全然不惧,扭着发酸的腕子,没好气说:“你妹夫死了。”
刚走到屋门前的程米正巧听见于禾这句话,倏然停顿,没有推门进去。
“啥?”程青惊道。
于禾不跟他解释,在床畔硬挤着坐下,程青不大乐意地瞪了她一眼,于禾不甘示弱,回瞪他,警告说:“我告诉你,要是你妹子来借钱,一个子都不许借!”
程青冲她翻了个白眼,挪挪屁股躺回枕头上,翘起二郎腿,痞里痞气地晃悠,“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自己还不够花,哪来的余钱给别人?”
“你清楚就行。”
程米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没有选择进屋,他走到一侧墙边,背靠在上头。
抬起头,明明望的是灰蒙蒙的天,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双澄亮的眼睛,充斥星星点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