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谁,你与灼将军是旧识?”
两人这才注意到龙椅之上的人,刘敏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此时正审视他们,于是他们异口同声的回道:
“不认识。”
吴芷珺望着皇帝浅笑,眉目盼兮,恍如春日海棠,娇艳略带潮意。
“回陛下,这位大人觉得民女袖口的花纹十分有新意,问民女是在哪里寻得的绣娘。”
小皇帝看了韶灼一眼,韶灼神色如旧,不回复也不默认。
于是他再看了一眼吴芷珺,觉得面前这女子灵动秀美,怎么自己刚才没注意到呢?于是点了吴芷珺的牌子,将她也留了下来。
殿内。
影子跪在地上。
“沈梦笼祖籍奉县,因去年末,曾卷入奉县的灭门案,后洗清嫌疑,仍被廷尉判了抄家,财产充公,沈梦笼于今年初到蜀郡蓉城,在蓉城教琴,与韶将军在相识后离开蓉城,目前暂无踪迹。”
“奉县......”
刘敏暗思,邓家的案子一度传至京城,怎么又是奉县。
“还有一事。”
刘敏颔首,影子继续说道:
“沈梦笼在奉县被抄家后,曾一度住在贺琳的别院中。”
贺琳与韶灼一向没有来往,看来问题是在沈梦笼身上。
刘敏挥手让影子退下,突然想到一事。
“蓉城那些脏东西处理干净了吗?”
影子一顿,随后回复:
“启禀陛下,均已处理干净。”
刘敏这才狠厉的笑出来。
蜀郡。
寂寥无人的长街,谢昳独自撑着纸伞踏上雪路。
墨竹做柄,油布为面,单薄的身影宛若风雪中的不归客。
一步一步,看到地上踏出来的脚印,心中释然。
天地苍茫,终究是走一趟,若看的重,难免受挫,可若是不重要,那么生而为人的意义又是什么?
虚无,还是泯然众人。
若是没有十岁的变故,他该是族中最普通不过的子弟,然后娶妻生子,于中年送走双亲,剩下就是等,等到子孙满堂,行将就木。
那样的谢昳,想的会是什么?
离悬崖一步之遥的距离,谢昳停下了脚步,终于到地方了。
自从双亲过世后,这是谢昳头一次给他们烧纸钱,特意挑了一方僻静的山头,将手中拎的香纸火烛,一齐放进火堆中烧静。
传言自裁之人不入地府,若是这样,他父母也不知道在这人间徘徊了多久。
若是看到他过的坎坷,会不会,后悔把他留在这人间挣扎?
以往的日子,竟然也就这样过来了。
想来,应是过的不怎么样,不然他怎会想不起来?
可若真想起种种不堪,煎熬,他就觉得真是难熬,那个爬着也要生存下去,爬着也要报仇的人,爬到顶峰后突然发现。
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
仿佛分成了无数个谢昳,却又并非他自己,每个谢昳会相互嘲讽着彼此。
被中书侍郎孙宁关在暗室,凌虐了整整三天的谢昳会想:
以后的谢昳肯定会替我报仇,但他不会感谢未来的自己,因为这都是他已经替他受过罪。
后来谢昳一刀斩下孙宁的人头时,想的是:
之前被困在孙府的谢昳,真是弱的让人厌恶,竟因为怕痛就把眼睛都哭出血。
为什么不能放宽心,早点相通?
若是想通,放下那点可笑的尊严,也不至于被灌药,最后还不是像狗一样屈服在地上。
又后来,夜里对着皎洁的月光,厌恶的捂住脸的谢昳,又嘲笑起拿刀砍人的谢昳:
明明看到仇人,握刀的手都在发抖,却非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抹灭过去,就能干净活下去......
而现在,烧纸钱的谢昳冷眼旁观。
看戏一般,旁观着记忆中,陷入泥淖苦苦挣扎的自己,杀完人快意自足的自己,面对别人幸福时茫然失措的自己......
无数的他成为过去的影子,只留下多余的情感,难堪,恼恨,哀恸......
一层一层的荡涤,扩散,最后交织成一团乱麻,笼在他的上空,遮天蔽日,永远不见云销雨霁。
他该抛却吗?当做看客。
将这种种当成热闹红尘里的一曲戏,万般皆是他,万般皆由不得当时的他。
谢昳晦暗的眸子,不见清明。
随手多抓了一把纸钱,烧给前世服毒自裁的谢昳。
火舌舔过指尖,黄色的纸灰飞烟灭,化作一缕缕青烟飘向苍空。
而还烧着的火星,被风带着盘旋而上,最终又被风吹灭粘湿,落在地上,混着地上的雪,化成黑水,被踩入泥泞中,肮脏不堪。
台上人逢场作戏,台下客冷眼旁观。
山路远,下雪天黑的快,谢昳回到镇上时已快看不见路。
家家亮起了灯,门内门外是两种地方。
这条路,他去的时候没有行人,回来时依然不见行人。
只有他孑然一身,与地上同样撑着伞的影子,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