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吴府,韶灼那样一搅和,他确实吃的不多。
“以后不要再去找,我到点回家。”
说完以后,气氛突然安静。
谢昳纯粹是指回到自己的住处。
韶灼却笑得像得逞一样。
谢昳后知后觉。
一般对着亲近之人这才么说。
就像,丈夫对他妻子说,以后我到点就回家,这样才正常。
谢昳躺在床上思索,没有丝毫睡意。
韶灼近来所做的一切简直可用荒唐来形容。
这人没法讲道理,再怎样说他不想听的就听不到。
谢昳前世没在意韶灼,如今只能凭直觉感受到韶灼的变化,甚至不知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比如像韶灼会做菜,这事他之前怎么没注意。
可尝到他做的菜,味道又似乎与前世他在家吃到的某些菜品,重合在一起。
很快谢昳不淡定了,因为他想起来。
前世,他的确尝过同样的味道。
记忆可能会随着时间褪色,但气味不会。
谢昳脑子里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已经模糊,可今天晚尝到食盒里的茭白时,一闪而过许多东西,当时他没有细想,现在一想,竟历历可见。
那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某天。
听到将死之人骂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其实不怎么生气,死囚见他不以为意,反而骂的更响了。
谢昳早已习惯,听得有趣,还笑起来。
一旁的廷尉胡惟君浑身发抖,悄悄吩咐狱卒,将那人的嘴给堵上,他抬手制止,笑着打趣:
“胡大人,你也太不仁慈,他骂的再么欢,还能过的了明天午时三刻?
活着翻不出水花,就全指望这一刻骂给我听听,就让他过过嘴瘾吧!”
胡惟君汗涔涔的苦笑,陪着他一起听骂。
听累了,谢昳索性坐下,走几盘棋,一边喝茶,一边吩咐狱卒给鞭子多浇些盐水。
月亮才升起来,夜,还长着。
此人嘴极硬,逼得位高权重的他亲自来瞧。
后半夜,谢昳出了牢房,步伐却不像先前在牢里那般镇定。
那人见谢昳遣走众人,于是一改之前恶相。
对谢昳说:
“我知你谢悯之,心如浩渺,既已决定杀一人就百人,就不要犹豫。”
谢昳冷笑:
“我竟不知自己如此高尚。”
那人释然一般,长舒一口气。
“天子年迈,多疑猜忌已至人心散乱,但太子暗弱,此时若不削弱世家,且不说寒门永无出头之日,改朝换代也未可知,你不过是为延长大锦国祚罢了。
只是你一身骂名,将来下场已可预知。
但冲你刚才将上次的棋局解法演示给我看,你放心,见到你父母,我会告诉他们,你不赖。”
谢昳回府。
对着皓月当空,突然迷了路。
一路迷茫像是踩在棉花上,恰巧这天还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十五年前的这天,父母称他为小寿星,他心满意足的随父母上街逛庙会,因他贪玩看灯,父母吩咐小厮留下照看他,再等他回到家时,父母已经双双离世。
一人一碗鹤顶红,七窍流血死在谢府内宅里。
生与死,原来只隔两个时辰。
后来,每一年生辰都变成忌日,他没有一夜之间长大,却用两个时辰换了心性。
往后的十几年,冷血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天生如此,什么都可以抛弃......
直到有人对他说:你不差劲,你也是个好人。
牢里不过两三句话,竟教他无地自容。
真是可笑。
错了。
他恨所有人,甚至恨他的父母,恨他们生下自己却保护不了,恨他们既然要走却吝惜带走自己,留他一个人,在尘世中泥垢缠身,挣扎不动。
可这月亮,仿佛照妖镜。
他遗忘的,不舍的、不堪的全都现了形。
照着十五年前盯着父母遗体,十岁的谢昳,也照着满手鲜血肮脏不堪,如今的谢昳。
等他走回谢府,差不多已是子夜。
看到门口透着暖光的红灯笼,他才觉得灵魂得到归处。
管家一脸为难的对他说:
“少爷一直没有睡觉,说是要等你吃饭。”
谢昳回过神,反应过来管家口中的少爷,是他的义子韶灼。
走到厅中,韶灼听到动静抬头看他。
十几岁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已有大人般的沉稳,眸色黑白分明,跟他说:
“义父,菜是热的吃些吧,酒也暖过,你坐下来喝一口解解疲劳。”
看到韶灼,谢昳就想到自己的计划。
大概会多久?十年五载?还是十天半月?
心情好转,走过去摸摸韶灼的发旋。
半大的孩子,被人这样摸脑袋很不适应,碰到韶灼的头发时,谢昳明显看到韶灼身子一僵,所以他很快就放下来。
他怎会不知自己下场如何?
与其被人杀死,不如自己选择接替者,就是不知韶灼会怎样做。
那天他喝了不少酒,醉的走不了路,还是韶灼把他扶回房间。
他如今已知,那天的饭菜是韶灼做的。
当时没问,韶灼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