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确实有急事,就先走了。”
他在蓉城无亲无故,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寥寥无几,昨天是谁将他送回住处的?
两世经历加起来,谢昳从来没有如此单纯的,被路人救过命。
想来,这运气也不属于他,应该是属于沈梦笼的。
谢昳二字,从来没有幸运。
权力刚入手,他接连杀死朝臣,从此臭名昭著。
世人被血腥的场面冲击,只会悲呼残忍,永远看不到因果循环,只要不关乎自身,他们就满眼尽是悲悯仁义。
谢昳明白这些,却仍然只在父母的牌位前,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权力稳固后,他杀了谢迢,逼得谢思一家流放北塞。
外号变成披着人皮的畜牲,忘恩负义无恶不作。他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偶尔看见被他名字吓哭的孩子,还会轻笑出声,说着有趣。
再后来,逼死三朝元老,几门世家的顶梁柱后,成为众矢之的。
至于流言,不用他出手,自有人去平息。他也变得心如止水,从容不迫的除掉所有挡道的。
连和尚都来劝他回头是岸,他荒唐大笑,泪流满面。
回头?怎么能回头?
回头只会对不得起,一路孤苦,变成批皮恶鬼的自己。
和尚你走吧,莫再劝我,我不信因果报应,临终恭候阴曹地府。
黑市有人万金,买他项上人头。
当时走在街头,有孩子靠近他,不到十岁的年纪,所以他没在意。
等那孩子突然抽出匕首,刺向自己,谢昳终究失望。
侍卫当街杀了那孩子,谢昳看着周围,有人目眦欲裂,似有妇人痛嚎了一声,嘴里嚷些不清不楚的话。
左右不过是咒骂他,没有丝毫新意。
病入膏肓的世道,虚伪的人,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出来送死,最后却咒骂着,将过错算在他头上
谁不想让自己好受些呢?
骂别人,总好过承认自己错了。
真是肮脏又下贱,还不如,通通去死。
那时的他,夺过侍卫的剑,想杀光四周让人厌恶的眼神,不等走近,他们就如惊弓之鸟四散逃开。
你看看这些人。
躲在暗处时,哪个看他不是恨的咬牙切齿?
一见真章,却胆小怕死,只会撺掇不知事的孩子,去干他们不敢做的事。
愚蠢又懦弱,伪善的让人想吐。
心中的野兽刻呼之欲出,想杀光所有不堪入目的东西。
人性本恶,唯有山河永寂,才是真正的干净。
婆娑摇曳的树影,这一刻就是张牙舞爪的恶鬼,变成奈河两边为他引路的行者。
自己又是谁?谢昳迷茫。
看着手指上面滴落的血,而这,又是谁的手?
这双手应该弹琴、拈棋,或者调胭脂,无论哪一种,都不会粘上血。
谢悯之,明明该是谢家的芝兰玉树啊......
恍惚听得有人在喊他:
“悯儿,快过来,快到娘这里来。”
他慌乱扭头,寻找声音来源,侥幸的想躲一躲,看不见这一切就都好了。
寻了半天,发现远处一个小孩正飞快跑向一个妇人,那妇人双眼通红,死盯着谢昳,将孩子搂紧。
谢昳忽然想起来,他爹娘早死了。
死在他十岁时,嫣红的酒,喝下去半个时辰不到,都去了。
除却混沌不堪的后半生,他就只活了十年而已,十岁之后,谢悯之就死了。
谢昳呵呵笑出声。
躲着的人看见,这人先是发疯似的乱砍,突然收住手,慢吞吞的走远。
那日回到谢府,他便用将一把尺长的银刀,捅进心脏。
长剑锥心,慢慢的搅动,困惑比疼痛更甚。
生与死,或许原本就分不清楚......
仿佛有桃花,娇嫩欲滴的花瓣,枝干蓬勃向上,却被人折断。
对花来说,是生还是死呢?
后来,隔天醒了,桌子是红到妖冶的桃花,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的床边。桃花是韶灼拿进来的。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本不该活着,却卑微求生,比磐石还坚韧的韶灼呢?
街上看到的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小乞丐。
当时心血来潮,无端觉得黑渍的皮子下,是一张面团脸,尤其是右眼角下的那颗痣,真是长到他心底里。
破天荒亲自抱起孩子,嫌韶灼身上脏,还特地将斗篷解下,先裹住
还真如他猜想,洗干净的韶灼粉面玉砌,眉目如画。
谢府没有小孩衣服,管家不知哪处寻来一套旧服,套在韶灼身上不合身,小孩揪着衣角,小小的一团仿佛嵌在衣服里。
虽然微微发抖,一双粲然的黑眸却始终定定的看着他。
那时谢昳突然觉得自己,的确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或许也该有个可交代后事的人。
于是他收这个孩子当义子。
谢昳从不在乎外人看法,就算是捡来的乞丐,只要变成他谢昳承认,那外人也得称他为谢府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