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
韶灼闭着眼,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耐的揉着两鬓。
若是府内旧仆还在,就会发现,韶灼这动作,同前任主人谢昳如出一辙。
听到回禀,韶灼怒极反笑。
“怎么还没消息?活人怎会无端消失?何掌柜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好?”
下属硬着头皮道:
“贡县来的消息,说是写字的寸心先生,出去云游了,而唯一知道他行踪的人,似乎卷进了一宗案件,被关进了牢中。”
寸心......
韶灼默念这两个字,眸光深邃,透着疯狂。
十年间,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守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渺茫的希望。
期盼那人,还会回来。
谢悯之,你算计的清,得失增减都有数,为何,
每次唯独抛下我?
十年前。
永平元年,不久前还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大道,突然鸦雀无声,家家关门闭户。
偶尔有一两声孩童的啼哭,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归于平静。
街道上的人并不少,甚至比以往还多,这些人全都排成队站立着,整齐有序,有几小队得到命令小跑前进。
肩上统一绣着金箭标,正是锦朝最精锐的军队,翎寰军。
被军队层层围着的,是一座府邸,乌门玉匾,匾中二字:谢府。
正是锦朝一人之下的宰相,谢昳的府邸。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翎寰军虽将谢府围的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人开门进去,他们都在原地待命。
统领魏岞是个中年男子,正在指挥卫兵整理队形,不时看向街道另一面。
他正在等一个人过来。
“哒,哒,哒,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来人一身玄色披风,纵马疾奔穿过街道,衣袍被风刮起,吹得哗啦作响。
“吁……”
马背上的人勒紧缰绳,旋身,跳下,一气呵成。
面容是一个不及弱冠的青年,目如点漆,灿若寒星。
步伐镇定深沉,走到等待的将领面前。
镇北将军,韶灼。
韶灼目光沉沉,看着谢府的牌匾。
只有他自己知道,目前的一切是经过了怎样一番部署。
轻微的喘息泄露了他不甚平静的心。
“将军,已将人困在府中。你看,是否……”
魏岞面带恭谨,已过而立的他一路摸爬滚打,从守城护卫到翎寰军统领,每一步都走的谨慎。接到命令后,严格按照指示办事,不敢逾矩一步。
纵使早闻风声,他也没料到,镇北将军,居然比料想的还要年轻。
魏岞敬重的态度自然妥帖,外人看了会觉得,他对韶灼的谨慎是由心而发。
让魏岞态度如此的,是另一重原因。
若是六个月前,朝中提到韶灼此人,会理所当然的加上一句:
宰相谢昳的疯狗。
韶灼是谢昳手下最厉害的棋子,麾之即去,箭无虚发。
去岁秋,他因私盗玉玺被下了诏狱,由谢昳亲自提交证据,坐实罪行,韶灼完全变成弃子,冬月十四,先皇驾崩,太子登基。
本来应该死在牢中的人,忽然翻身一变,成为围剿奸相谢昳的御赐钦差。
据传谢昳摄政多年,终是按捺不住了,欲造反称帝,兵变逼宫。
紧要关头,韶灼从关外带兵士打了回来,随之谢昳兵败如破竹,如今被困在这里。
名义上,韶灼是谢昳的养子,抚养多年的情意,在利益面前仍是暗中倾轧。
可见韶灼虽年轻,心机却颇深。
魏岞知道,实情并非如同传闻那般:谢昳亲自领军进入皇宫。
甚至十二个时辰前,叛乱之夜,谢府已被暗中包围,谢昳本人根本就没出过谢府。
可是谁又在乎真相是什么?
上位者想要你知道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朝中局势宛如深潭,涉足浅的反而能保的住命。
生存于宫中,最应当做,且只能做的,便是适宜的装聋作哑,不该说的,不该听的,通通都是无需有。
“素雪珠丽洁不崇朝,天渊碧落殊途同归。”
韶灼盯着丞相府门口,乌木金漆的楹联。
笔画过处,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间,挥洒恣意却又浑然天成,均出自谢昳手笔。
他小时候在书房,看过无数同样的手笔的书信。
也偷偷的,在雪地用竹枝描摹,到后来捏斑管紫毫,却也学不来,那起笔落式之间的金戈气。
世人都知谢氏,百年世家之首,簪缨佩环的名门望族。
流传至今最出名的,并非权倾朝野的势力,而是谢家人卓然天成的风采,芷兰飘香的家风。
谢家人,似乎人人都是一手好字。
百年之中,虽然出了谢昳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离经叛道的反骨。
但谢昳的字,却是扎扎实实的谢氏传承,朝内外,无人不服的好。
韶灼双眸闪过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