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黑的漫无边际就像浓浓的墨汁,染上了人的情感引擎,使它变成了一样的颜色。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散发出微弱的光线,而一群星星却在夜里相互炳焕。
沈然之一人蜷缩在这间小屋的床上,这屋子虽然破旧了点,但总是聊胜于无的。他如今有居所了,不用再过风餐露宿,负惧逃亡的日子,按理说应当是高兴的才是。
他今日逃到嫂嫂家后,将玉佩给了沈外舅过目,确认是他们女儿的东西后,沈家人又是痛哭了一场。孙姨娘因刚诞下的孩子夭折了,又因身着原因不能再生孩子了。她念子之心急切,愿意把沈然之收做螟蛉,给他一个待在沈家的正当身份。
他感激不尽之时,却总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死命拽在自己身上。他们一家人全死了,也包括嫁过来的嫂嫂,他是唯一活下来的,沈家人恨他也是应当的。若不是看在嫡长女的份上,或许都不会收留他。
屋子里的门被轻轻地开了,从外头透出一道光线,打在他的被子上。沈然之提起了警惕,坐起来看了看,才渐渐放松下来。
原来是风。
风吹的屋内的帘子晃荡不停。
他再次躺了回去,翻了个身把被子蒙过头顶。而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嘻嘻的笑声,声音在空气中荡开来。沈然之只当那是风吹门的声音。
方才从外头溜进来的光线,被一道黑影给截断了。那黑影越伸越长,直到长到了他的床边。
他在被窝里又听到了几声低笑,这次是在他的身旁。
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沈然之紧紧拽着被子,却被一把掀开,一张脸死死地贴在他的身上。他“啊”的叫出了声,转过身去,又是一张脸凑了上来。
他认出来了,这两人和他同岁,一个叫沈青一个叫沈月,皆是舅母所生。
沈青一面抓住沈然之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一面说着,“都赖你,都赖你哥哥,都赖你们沈家,阿姊才会死!”
沈月跟随其后,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你使了什么法子?或者……那些事是你一手策划了!”
沈然之摁住被扯得发出剧痛的头皮,哭着说:“不是,不是的。”
手指一用力,就将沈青的指头摁疼了。
他破口大骂,“贱种!你还我阿姊!看本少爷今晚不好好整治整治你。沈月,鞭子呢?”
沈月从将一条冰冷的长鞭递给沈青。原来这两人早有准备。
沈青指着他说道:“你还我阿姊,你还我阿姊。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都是你的错!”
“今天我既敢打你,明日就敢将你赶出沈家,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你敢出个声看看。”
留在沈家尚且有一条活路,若是倒出去了,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有仇未报,不想就这样赍志以殁。
沈然之深知嫂嫂是因为救自己,才未能上马车同他一起逃跑的。他只恨自己当时为什如此懦弱,若是态度坚定一些,或许嫂嫂就和他一块逃走了。
这确实是他的错!
而这些都是他作为唯一一个幸存者应当承受的。沈然之这样想着,嵌进肉里的鞭子,似乎就没那么疼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人们总是喜欢这样颠倒黑白,不分是非对错。罹难者站在前头替行凶之人挡下了千刀万剐。
沈然之猛的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
“原是,其寐也魂交。”他自言道。
顺德听到动静,在外头问道:“贵君可是晕船了?”
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我无事”顺德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四下里一片阒静,只有风声,和哗哗流动的水声。沈然之起身走到窗前,推开花雕窗棂,一阵风驶过来,片刻睁眼看到的却是山和水。
远处是苍翠的青山,近处是含烟的江水,水面上波光粼粼。望着远处的青山就像是迎面向他走来,不知究竟是船在动,还是山在动。
熹微晨光照着他,倒是驱赶了些许沉郁之气。
顺德这时又喊道:“沈贵君,陛下来了。陛下问您,方便让他进来么?”
沈然之方是顿了顿,才道:“进来罢。”
顺德替顾鸩止开门。沈然之见他负手进来,直接问道:“找我何事?”
顾鸩止笑道:“给你送个东西,怕你晕船。”
本是给他预防着的,结果见沈然之气色很差。顾鸩止渐渐敛了笑,看来是真的晕船了。
沈然之叹了口气,道:“我不晕船。”
“可我看你怎么……”
“你看到的就是对的么?”沈然之反驳道。
“……”顾鸩止还是将药放在叠几上,倜促地道,“好好,是我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