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祖开创帝王祭孔先河,中原大地上历经朝代更迭、诸教兴衰。不过祭孔视学相沿不废。
到本朝年间,历来也是以春祭为主。嘉和帝自登基以来,还未曾亲临国子监,春祭也皆由皇太子代行,今年忽起意兴学,是故秋祭也被礼部提上了日程。
这日早朝后,李义甫就特意命人告知国子监诸人:礼部前日奏请皇上视学,皇上已准允。现正令钦天监选择吉日良辰。
还说圣上对今年的秋祭格外重视,让大家抖擞精神,鼓足干劲。
释奠视学历来是国子监最为重大的教学活动。全监上下得知风声后便为这场盛事忙碌起来。
沈昀也不会例外。她带着一干人路过大成殿时,苏云起正坐在台阶上和杂役们闲聊着。
一庙干【注1】貌似不解道:“这视学一事,以前虽说也不常办,不过皇上他老人家但凡想起来,不都是点名太子办吗?”
“对啊!”苏云起一拍手,“怪就怪在这,”他压低声音,“……我听说,正在这个点上,太子忽然病倒了,哎,随后二殿下便和皇上建议说他愿意分忧,有意思吧?”
一庙干道:“那,那太子的病应不是二殿下所为吧,否则岂不是太欲盖弥彰了么?”
杂役庙干们心思各异地兀自揣测起来。
只听苏云起又道:“是李祭酒驳了他,说不合祖制。所以我猜啊,极可能是皇上亲临。”
看沈昀走过,苏云起向他招招手。
沈昀不动声色道:“已猜到是皇上来还玩?抓紧忙吧,虽说这几日渐渐凉快了,午时暑气仍是难耐的。”
苏云起起身拍拍官服,领着庙干们往左边的孔庙去了。
沈昀言罢便来到了国子监的第五进院落,院落主体建筑为尊经阁,尊经阁乃是监内藏书之所。
沈昀唤来杂役,嘱咐他们自一楼打扫,众人俱领命而去。
一楼顺着墙边是一张张叠架而置的书桌——先前沈昀为摸底监生水平,将部分监生散置在此考试了。
沈昀撇下一楼的人,独自踏着楼梯来到尊经阁的第二层,尊经阁自二楼便都是书库了。
高大的书架赫然林立,架上排满了一卷卷经书,以致整个屋内光线昏暗不明。
他未多停留,又来至第三层,穿过一排排书架,往南面走,推开门,阳光立时倾洒进来。沈昀立在廊庑下,手撑扶栏,整个国子监便一览眼底了。
国子监坐北朝南,中贯轴线,左右对长,建筑布局相当讲究,极尽儒家中和之美。且沿袭了前代左庙右学的布局,除了眼前这一排五进院落,还有一栋建筑紧挨国子监左侧,那便是苏云起方才前往的孔子庙宇了。
第一进院里泮桥两旁的海棠树花朵皆已婷婷绽放,柔风轻拂下向沈昀微微点头,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国子监的前朝今日,诉说着那些昔往经年不为人道的秘辛。
细风亦轻抚着沈昀的鬓角眉梢,他微微闭眼,贪恋着如此片刻的宁静,奈何“恣意闲适”这类字眼儿从不光顾沈昀的生命,他又往屋内走。
“阿嚏!”
沈昀瞥了眼架上的书卷,灰蒙蒙的,看样子今日还有的忙,他想。
这时眼角余光忽扫到西南角一隅立着个人,手持书卷,神态从容,颇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
沈昀:……
怎么这半天都不出声的。
他略一沉吟,还是走上前去一揖道:“王爷,您在这用功呢!”
彤城澈双眸盯着书卷,也不去看他,片刻后问道:“沈大人似乎格外在意……灰尘?”
沈昀收好帕子,回道: “许是儿时戏耍肺腑里呛了水,搅扰王爷清净了。”
彤城澈没再作声,手里缓缓翻动着书页。
见豫王无话,沈昀转身便走。
“我当沈大人忙于应酬,已将国子监抛诸脑后了。”
身后一句无波无澜的话飘进了沈昀的耳朵里。
他脚步一滞,心下忍不住腹诽:你倒是没忘,日日在监内游手好闲,还好调侃我?
面上却是一套恭敬说辞:“王爷多虑了,下官是有交游,不过公私还是分明的。”
彤城澈抬眸看了看沈昀,道:“是吗?”
又来?!
沈昀闹不明白,自打入监以来,不,应当是自第一次见到他以来,这位没正形的王爷就时常逗弄自己,还颇有乐此不疲的态势。
也许息事宁人,得过且过的路数是行不通的。
思及此处,他挺直腰板迎上他的目光,回他:“是啊,人活于世,总得有几个朋友不是吗?”
彤城澈听罢,嗤一声笑了,问道:“朋友?你真当李玄亮是朋友?”
沈昀心口重重一跳,“咚!”的一声,像被敲了一记锣鼓。双手不由交握在一起,摸到了右手心尚未痊愈的伤疤,缓神自若道: “嗯,李兄为人爽快,是值得相交之人。”
彤城澈放下手中卷册,直直盯着沈昀,“看来……沈大人确是心纳四海,那本王呢?”
……
他什么?
此话何意?
和一位王爷交朋结友,称兄道弟吗?
先不论沈昀有没有这个胆量,单凭他一贯的主张——少沾惹皇亲国戚,就不允许他这样做。
沈昀合袖道:“王爷,王爷自是天子骄子,天潢贵胄,下官等望尘莫及……”
“望尘莫及?”彤城澈低低复述了一遍。
而后上前一步,说道:“上回的画,是赵宝错拿了。”
“画……?没事没事。”
沈昀早已忘了这茬,再者本就是还他人情,错与不错又有甚么干系。
“……那是本王曾有什么失当之举,惹你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