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了元将离才看清,这棋盘上是木制的,经纬线如一道道凸起,打磨得十分光滑。
她又戳了戳那黑白棋子,发现了些不同:这黑棋子似金似石,冰凉光滑,白棋子则更像玛瑙,温润细腻,二者的手感、材质、重量都截然不同。
温郁离大概是常下棋,手一摸,便准确地分辨出手中棋子是黑是白。
等他捡棋的功夫,元将离喂着雪爪,顺便肆无忌惮揉着它身上柔滑的毛发,惹得小狗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声音,倒在她的膝盖上,亲昵得好像她才是养它的主人。
温郁离其实不止嗅觉,听觉也非常灵敏。
他手中动作一顿,把装着黑子的棋罐递向元将离。
元将离伸手接过,低头,便看到棋子的底部上也有许多凹槽。
她看一眼棋子底,再看一眼棋盘上的凸起,顿时了然,这种棋子落在棋盘上,陷入经纬线间,不会随意移动,这样哪怕温郁离失明了,也能靠着自己的手摸索出棋子的位置。
只要记性好,这盲棋也能下。
她跃跃欲试,捻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最中间。
“啪”的一声,她笑道:“落天元。”
温郁离轻轻歪头。
“金角银边草肚皮”,大多数人下棋都会先下边角,更容易布阵,而第一子落在天元的,要么是完全不通围棋的人,要么就是叛逆胆大的,毕竟天元并不容易掌控,更容易失败。
第一子落天元,后续必须主动引发战斗,否则毫无意义。
温郁离微微一笑,捻起一颗白棋子,往棋盘上摸索了下,落在右方一角。
下了十几个回合,两人对彼此的性情都有了点了解,温郁离暗叹元将离棋路少有,大开大合,表面上横冲直撞,实际上粗中有细、运筹帷幄,有风雷之势。
而元将离慢慢谨慎起来,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她看了温郁离一眼,嘟囔道:“你这个下棋的路数,看起来和你本人可半点不相似。”
温郁离看起来温润典雅,还有些文人的柔弱,但下起棋来诡谲不定,看似漫不经心,棋子却神出鬼没,让她琢磨不出变化。
她落子谨慎,温郁离亦然。
两人神情都严肃起来,远处抱着斗篷奔来的小厮看见公子对面的陌生姑娘,瞪大了眼。
公子旁边这个是谁?
小厮跑近了,看到雪爪乖乖窝在那姑娘怀里,拱人家的手心,再低头看棋盘,虽然他不懂下棋,但看得出温郁离神色郑重,眉头微皱,好像下得十分激烈。
小厮默默把斗篷披到公子身上,退到了身后。
温郁离手执棋子,轻轻落下。
元将离看着棋盘上的纵横黑白,一时无语,好半晌才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她轻叹一声,“我输了。”
“只输了一子,”温郁离道,语气十分赞赏,“元姑娘的棋艺,已是我见过难得的。”
元将离却摇头,正色道:“输一子也是输,棋盘如战场,敌人可不会说让我一招。”
温郁离哑然。
元将离站了起来,亲自见识过温郁离的棋艺,她真心实意地佩服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本以为自己的棋艺已是难得,没想到温世子更胜一筹。”
她顿了顿,又道:“日后若有机会,还想再与温世子对弈。”
小厮以为温郁离必然会拒绝,便鼻观眼眼观心,想着这个姑娘要是被拒绝哭了怎么办。
没想到,温郁离欣然颔首,“温某也很期待。”
元将离展颜一笑,坚定道:“下次我可不一定会输了。”
她最后弯腰,把怀里赖着的雪爪放到他怀里,顺手拍了拍狗脑袋,转身便走。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的丫鬟恐怕要担心。”
温郁离抱着雪爪起身,目送她背影的方向,听到那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这时,才听到小厮不可置信的声音,“世子,你刚才是答应这位姑娘了?”
温郁离颔首,重又坐下,把满盘棋子一个个捡回来分好。
小厮还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挠挠耳朵,又忍不住问:“您认识刚才那姑娘?”
温郁离摇头:“她是元将军女儿,上次清友鹊桥落水,救了她的那一位。”
小厮恍然大悟,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郡主,您才答应这位姑娘的啊,”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真相。
温郁离却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棋罐,听到里面清脆声响。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多快。
棋逢对手,怎能拒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