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针的位置在小臂上,季照安一边扎脑中一边闪过长孙邱的话:“摸不出脉象?那多半是被藏起来了,这毛病是个修为高的都有,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破开就行了……来来来拿针,我教你怎么破,这套银针就送你了,这可是我特意炼制的,治点小毛病连灵力都不用注,便宜你小子了。”
季照安捻着最后一根针迟迟没有落下,小心翼翼地观察江熠的神色:“师父,有哪里不舒服吗?”
书房内外寂静无声,季照安这一句像是突然落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江熠惊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竟险些睡过去,连要问的事情都没想起来,他按了下眉心:“没有……把香熄了吧。”
“无恙长老说这香有助于放松穴位,等我帮师父按过后再熄吧。”
这是季照安有印象以来第一次看到江熠这样放松的时候,因为迟疑而皱起的眉心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倦怠。
季照安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叫江熠的,这样清寂的一个人,橘黄烛火映照半边侧颜,却浸不进半分暖意,季照安怔怔看了半晌,轻声叫了句:“师父。”
江熠的思绪断断续续,季照安的声音像是蒙了层水雾,听着不甚清晰,他本能抬眼,猝不及防撞进季照安眼底,然后狠狠愣了一下,连带着模糊的神思也扯出了一丝清明。
不知是不是他心里惦记着季照安儿女情长的事,江熠竟然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些从未在意过的情绪,浓烈缱绻,触目惊心——对着他。
见他看过去,季照安冲他笑了一下,随后低头往外拔针,江熠还没能反应过来,见此问道:“怎么拔了?”
“弟子学艺不精,担心给师父的真气扎岔了,还是再学一段时间才稳妥。”
季照安面不改色将银针一一收起,总归他现在也只能试出来江熠有没有藏脉象,就是知道藏了又如何,以他现在的本事大概也摸不出个所以然,还会惊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江熠。
半昏沉的江熠一言不发,目光沿着半垂的眼帘聚在季照安身上,脑中再次回想起近来的种种,而后兜兜转转到了云沉再见季照安的那晚,他第一次觉得不对劲的时候。
那是他第二次在面对自己的徒弟时萌生了退意,第一次还能用心魔来解释,那第二次呢?
他连蛊盅之事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能让他下意识就想避开的?他只通过只言片语就将季照安和万新雨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太过急切了……
杂乱的疑问淹下来,江熠生出一点迷茫的清醒,但不足以压过安神香的作用,季照安已经收起针包走到他身侧,指腹贴着肩上的穴位按下,江熠极其细微地绷了一下,季照安几乎是立刻问道:“怎么了师父?”
“……”江熠放在扶手上的手收紧了,“无事,午膳前,为何突然同为师说起万新雨?”
季照安道:“万师姐?因为看出来她有进益的地方是师父教的,但是不能确定是怎么达到那个地步的,所以想问问师父。”
江熠:“那么多有长进的弟子,怎么偏偏想到问她?”
“前几日都是陪着杜兴他们看符阵了,今日刚好临着万师姐的擂台,就看了。”
“不是特意去看的?”
季照安道:“不是,师父怎么会这么想?”
“……”江熠一手紧紧按压着太阳穴和眉心,混乱的思绪怎么也理不清,他压着心间少有的烦躁,猛地扣上一边的茶盏,“茶凉了,去帮为师换一盏来。”
季照安不疑有他,端起茶盏出门。
几乎是季照安离开的瞬间,江熠就挥手将香炉中的香熄了,同时调动灵力将吸进去的安神香逼了出来,传音给季照安:“为师累了先歇下了,茶不必添了,回去休息。”
脑中的昏沉散去,江熠起身要走,屋内的摆设却忽然晃了下,四肢百骸传来深深的无力感,他及时伸手按在桌上才没有栽倒,酸软的手臂微微发着颤,江熠眉心拧起。
未关的半扇门被人推开,季照安冲进来扶住了他,半揽着他的腰想扶他坐下:“师父,先坐下。”
这样的姿势异常暧昧,江熠脊背紧绷,猛地抬手挥开季照安,冷声道:“安神香里加了什么?”
“没有什么,”江熠手上无力,季照安根本没有被推开,他急切地再次扶上江熠手臂,“只是无恙长老说过,他配的香效用大,会浸入穴位经脉,用过后不能急着走动,要等一刻钟。”
江熠眉心皱的更紧:“这种香你也敢给你师父用?”
季照安急道:“是弟子的错,没有提前告知师父,师父别硬撑着,坐下会好一些。”
江熠寒声道:“你没有说的难道只这一件事?”
季照安愣了一下:“什么?”
“……”
不是时候,至少等大比过后。
江熠沉下一口气,拂袖将手臂从季照安手中抽出来,扶着方桌坐下,没有再去看季照安:“回去。”
季照安不走,朝江熠挪了一步半蹲下去,小心翼翼道:“我给师父按一下吧?”
江熠阖眸没有理会,灵力在经脉游走驱散安神香的余效,直到膝上搭上一只手,他蹙眉睁眼,季照安眼巴巴道:“师父。”
季照安微仰着头,火光倾进漆黑瞳孔,点着眼尾中的一点期冀,江熠眸光一沉,这个角度下的季照安是带着几分魅惑的味道的,少年日渐长开的眉眼在明暗交织中总会显出点勾人的妖冶气,此时尤甚。季照安惯会卖乖,从小做错事也会这样跟他讨饶,但直到此刻江熠才惊觉,季照安这样不只是在和他认错。
尤其当那只搭在他膝上的手滚烫地紧了紧,带着几分不轻不重的讨好:“我知错了师父。”
江熠周身气压骤降,灵力迸出猛地掀开季照安,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在做什么?”
一手带大的徒弟对自己生出异样情愫,江熠还勉强能克制住自己的惊怒,少年懵懂,加以引导不是不能改,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费尽心思养大的人露出那样不堪的一面:“季照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季照安被掀开的措手不及,他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惊愕:“师父?”
江熠撑着方桌站起,冷冷盯着徒弟:“你对为师究竟有什么心思?”
“……”
季照安张了张嘴,看着明显震怒的江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江熠的态度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碎了他先前所有的猜测,紧随而至的是巨大的恐慌——如果江熠对他并无除师徒外的感情,也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那江熠还会要他吗?
江熠看着沉默的季照安闭了下眼,转身要走,忽然被人抱住了腿,季照安逃命般连滚带爬拦住了他的去路:“师父。”
少年人的额头紧紧贴着他的大腿,整个人抖如筛糠,连带着嗓音也颤的厉害。
江熠皱眉,冷声道:“松开。”
季照安抓的更紧,抖的越发厉害:“师父别走,我……”
话未说完,他后颈一紧,被人提了起来,江熠几乎用尽了力气,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季照安,再让我看到你如此姿态,我会打断你的腿。”
“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