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来余光看了她一眼,嘴角上弯,轻轻抿了一下。
就要到小区时,谢之来忽然问她:“你爸妈一定在小区门口等着呢吧?”
“哦,对了,多亏了你提醒,一定在那守着呢,咱们离他们远一点儿停车哈。”江美桃探头探脑,往前张望。
“好,那我就在这停车。他们应该看不到。”谢之来答应着,踩了刹车。
江美桃正暗自高兴,却见江大海和周女士手牵着手打量着车里的人,见是江美桃,周女士脸上顿时有了笑容,“果然是妞妞。”
江美桃先下了车,谢之来跟着也下了车。江大海和周女士都先打量谢之来,他们以为送江美桃回来的会是唐枫,待看到谢之来时,眼前都是一亮。尤其江大海,瞅着谢之来有几分眼熟,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谢之来还没回答,江美桃先解释道:“这位是网约车司机师傅,上次我约过车的,这次赶巧又约上了。谢谢你啊,师傅!”
江美桃一口一个“师傅”,叫的甚是顺畅。谢之来脸色沉了一下,朝江大海和周女士轻轻点了下头,转身上车走了。
他在后视镜中看到江大海夫妇冲他摆手,对口型江大海应该说了句“谢谢”,江美桃站在一旁也微笑着跟他摆手道别。
网约车司机师傅?想到这个新身份,谢之来莫名有些生气。倒不是他歧视网约车司机,但是这话从江美桃口里那么自然顺畅地说出来,他就是感觉心里有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蹿。
他好久没开快车了,这个时段地段路上没什么车,他忽然猛踩油门,车子“嗖”地一下蹿出好远。两旁的绿树像箭一样向后射去,曾经他有过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怎么今天他的心也像被什么扎了似的隐隐作痛?
他有些累了,把车子停在了道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一根一根地开始抽起来。
天上一轮明月皎洁光滑,谢之来抬头望月,他记得古人把月亮叫广寒宫,据说唐玄宗有一年梦到自己到了月宫,见到一座宫府,匾额写着“广寒清虚之府”,自此月亮就叫广寒宫了。
他很佩服唐玄宗梦境里感觉之准,那时人类还没登上过月球,怎么就知道上面是一片阴寒凄冷呢?此时此刻,他就像那座月宫一样,被广大的寒冷所覆盖,从小到大,他都被包裹在寒冷之中,又岂止此刻呢?
李白举头望的是明月,低头思的是故乡,他呢,举头望的也是明月,低头却没有什么让他思念的,曾经那一段的美好都已经随风飘逝,他只是努力让自己不要留下绵绵无绝期的恨意罢了。
谢之来抽了很多支烟,控制不住地又要吸一根,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是他奶奶打来的。心头顿时一紧,奶奶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满全身,他一面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一面赶紧滑下接听键。
谢之来迅速调整声音,语气一如往常平静温和,“奶奶,您还没睡啊?”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气声,谢之来心头更紧了,“奶奶,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又是几声咳嗽,才听老人家说道:“大孙子啊,奶奶没事,还是老毛病,奶奶就是想你了。突然间很想很想你,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谢之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滚烫滚烫的,像开了闸的洪水,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出声,喉咙紧紧地被捆绑着,好半天,他才压抑声音说道:“奶奶,我也想您啊,这周末我就回家陪您,好不好?”
奶奶哭了,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自然,“那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奶奶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谢谢奶奶,我一定回去看您。”谢之来喉间极度哽塞,声音有些颤抖,“奶奶,我也想您!”
谢之来说想奶奶,不是嘴甜,也不是说安慰话,而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想念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奶奶。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他就没了家。母亲离婚那会儿没工作,争不到抚养权,他只得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在外经商,常年不回家,偌大的房子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住。
奶奶最疼他,他爱吃糖醋排骨,奶奶就常常做给他吃。他上学了,奶奶就每天接送他。开家长会时,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参加,只有他每次都是奶奶去。爸爸妈妈于他是个陌生的存在,只有奶奶,是他生活里最温暖的依靠,是那一点暖一点光的全部回忆。
后来他上了高中,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因为那时谢安已经再婚,他显得有些多余,那座房子除了奶奶,他一点儿都不留恋。
最盼望他回家的不是爸爸,而是奶奶,只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知道,他对奶奶有亏欠,他也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生儿育女,然后把奶奶接来住,让奶奶充分享受天伦之乐,他也能充分享受家庭的温暖。
他有时觉得是不是前世造了孽,今世要受惩罚,才让他从小最渴望的家庭温暖一直得不到。小朋友们从小羡慕他会画画,爸爸经商有钱,好像一切都比别人优越。只有他心里最清楚,才华和金钱从来不是他羡慕的,他最渴望的是有一个正常的温暖的家,然而这一点最简单的需求竟是得不到了。
每当夜深人静,他常常在心底追问,为什么上天连这一点儿最简单的需求都吝啬赏赐给他?难道是他不配拥有吗?难道是他没有能力亲手创造吗?他自认为是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对爱情忠贞,对女友体贴,那为何李婉兮还要离自己而去?到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或许上天就是要惩罚他,让他不配遇到喜欢的人,让他不配拥有真正的爱情,让他不配建立温暖的家庭。
挂断电话后,谢之来又抽了一根烟,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他熄灭烟蒂,回到画室,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任由痛苦在他身上像毒虫一样继续吞噬。
忽然微信响了,他懒得搭理,只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接着,微信又响了一声,他才抓过手机,点开看了,是“一片草地”发来的:“谢老师,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