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桃正准备给谢之来打电话，画室的玻璃门打开了，江美桃回头，一个颀长忧郁的身影落入眼帘，正是谢之来捧了一束花进来，浓郁的红色花苞挤挤挨挨，仿佛要挣破春神的束缚。

江美桃有一瞬的晃神儿，不会是送给我的吧？又一晃神儿，怎么会是送给我的？便笑着先打招呼，“不好意思，谢老师，我迟到了五分钟。”

谢之来只轻微看了她一眼，从她身旁走过，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江美桃跟在身后，见他将花插入几案上的花瓶里，笑问：“这花真漂亮，在哪买的？”

谢之来一行摆弄瓶里的花，一行说道：“对面花店。”又问道：“昨天让你背的内容可都背会了？”

果然还记得这茬，江美桃猛然间有点儿紧张，忙说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谢之来攸然回头，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的眼神。

确切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专注而又别有意味地看她，她心口蓦地一动，眼神便有些怯懦。

几乎是结巴地回答：“也没差多少。”紧接着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傻愣愣地问了句，“这束花是要送人吗？”

显然，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谢之来有些滞涩，他捻着花瓣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花枝，半分钟后才回道：“不是，明天给学生临摹用的。”

江美桃释然，却又后悔刚才问的太唐突了，忙又掩饰，“这花很漂亮，不送人可惜了。”

前女友刚跟他分手，他可送给谁呢？

说完了，才又觉得自己真是愣，只得又笑着打圆场，“用来临摹也挺好。”

谢之来终于不摆弄花枝了，转过身来说道：“坐吧，我先考考你昨天的内容。”

江美桃这才脱了风衣，坐在椅子上，从包包里掏出那本小册子，想临时看几眼，谢之来却将小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我从来不开卷考试。”

江美桃只得应道：“好吧。谢老师想考问什么？”

谢之来问道：“白描用的笔都有哪些种类？每一种类如何选择？”

江美桃轻呼一口气，这道题她会，于是开口答道：“白描用的笔叫勾线笔，主要有叶筋笔、小红毛笔、点梅笔、衣纹笔等，叶筋笔要选细而尖的……”

江美桃没有卡壳，小册子上有的她都背出来了。谢之来又挑了一些问题考她，她也答上来了，这些年一路考试，这点儿临时抱佛脚的功夫还是有的，正暗自得意，谢之来从旁边拿过一个大笔筒，里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笔，说道：“从笔筒里把白描用的勾线笔挑出来。”

这下江美桃可傻眼了，说实话，她背小册子上的内容完全是填鸭式地硬塞，等考完了就什么都忘了，这些年的考试她几乎也是这么过来的，理论和实践完全脱节啊！

她有个习惯，每当遇到头疼的事，总喜欢不自觉撩一下头发，一头乌发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

硬着头皮将笔筒里的毛笔都倒了出来，一根一根地拣择，原以为笔杆上能有一些明显的标识，可都没有，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之来，有些犯难地说：“要都挑出来吗？”

“对，都挑出来。”

上节课他给她讲了许多笔墨纸砚的故事，至于白描具体要用的笔也没给她看实物啊，小册子上只有文字，没有图画，她压根也没想到要去网上查一查，现在却考出来，是不是有些超纲啊？

江美桃第一次强烈地有打小抄的欲望，谢之来看起来很有耐心，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江美桃忽然灵机一动，看着对面空着的座位，问道：“谢老师，今天下午小王他们没来上课吗？”

谢之来还是很有耐心，“没有。”

江美桃接着问，“今天下午就我一个人上课？”

谢之来点点头没再说话，眼神却示意她赶快挑选。

江美桃又问，“可以查手机吗？”

谢之来摇摇头，“我说过，我从来不开卷考试。”

“可是这道题明明超纲了啊，你都没有具体讲过，小册子上也没图画。”江美桃虽觉得委屈，却不敢放大声音，也不敢抬头看谢之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么大了，举一反三总该会吧，光背书有什么用？”

“是你让背的。”

“我是让你背书，但是我没有让你背死书。”谢之来的声音有几分严厉，江美桃立即识时务地闭了嘴。

谢之来没有继续批评，而是将桌面上的白描笔都挑了出来，又恢复了原先低沉而又磁性的声音，一个种类一个种类的给她讲解，有了实物的对照，小册子上的语言就活了起来，对白描工具的认识就又加深了一层。

复习完了上堂课的内容，谢之来便开始给江美桃讲解白描的执笔方法和执笔要点，还亲自给她做了示范，听了讲解，江美桃才恍然大悟，原来一个执笔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难怪她硬笔字写得很难看，写久了整个胳膊都是酸的，估摸着是执笔出了问题。

谢之来端坐对面，给她示范，五指并拢，拇指和食指捏住笔杆，中指勾住笔杆往里拉，无名指顶住笔杆往外推，一拉一推，笔杆在动态平衡种如龙游走。

他告诉江美桃，身子一定要“坐正”，中心要落在股脚之上。江美桃依言而行，呼吸都顺畅了。

阳光隔窗笼下，谢之来就坐在光影交接处，神情专注不乏一丝疲倦。

江美桃险些看得呆了，忽然谢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下面教你中锋用笔，看仔细了。”

江美桃走近他，香烟味混合了薄荷的清香，好闻。他手指修长，握住毛笔又增俊雅，真真是好看的人哪。

谢之来给她示范了中锋用笔，又讲了要点。她站在他旁边，长发泻下来，有一缕洒在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影，一如勾勒出的线条。

电视机的声音低低的，刚才还唱着戏曲，现在换成了娱乐播报，女支持人甜美的声音掩饰不住八卦的意味，“近日，有记者拍到，振远集团的三公子张星辰与一女子出入民政局，有传二人已秘密领证，看来张三公子的好事将近，还有消息透漏，神秘女子叫李婉兮……”

幽幽的声音像夏日的蚊子，嗡嗡叫的心烦，冷不丁却又咬你一口。

谢之来擎着笔杆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一道中锋竖偏移了正常轨道，像血管忽然鼓了包。

江美桃拿起遥控器，关掉声音。

谢之来放下笔，“你练习一会儿吧，我出去抽支烟。”

江美桃应了声“嗯”。

他站在玻璃门外，背靠着她，烟雾一点一点随着春风吹动的方向飘散，像无尽的烦恼丝撩拨缠绕。

他说只抽一支，可江美桃看见连续抽了三支，好像不抽他就崩溃一样。

江美桃拿出手机，静了音，然后对着谢之来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她很满意，看了又看。

谢之来忽然走了进来，江美桃慌忙将手机藏到书桌里，假意临摹。

谢之来凑近了，看她临摹的成果，太差强人意。说道：“执笔还是有问题，指是实的，掌是虚的 ，要多练习才会找到感觉。”

又练习了一会儿，下课时间到了，江美桃收拾好笔墨，装进包里，打算回去用功。

临走时，江美桃说：“谢老师，下周六我还是上午来上课，对吧？”

“好”，谢之来只回了一个字。

江美桃道了“再见”，就出来了。她还是要坐地铁回去，进站时，从包里掏票，习惯性地摸手机，才恍然想起，手机落在画室书桌里了。

转身急忙往回跑，还是晚了一步，已经从外面关门了。就算想现在给谢之来打电话，一时间也实现不了。只得随意地往前踱着步子，一面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