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桃看见谢之来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他把手机紧紧抓在手里,放下去又拿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仰起头,眼神无处安放,眼角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在凝聚,努力不让它们滚下来。
谢之来今天穿了一件古铜色格子衫,袖子自然地挽到小臂,与他的肤色很搭。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婉兮的缘故,他今早应该没刮胡子,唇边有微微的一层青茬,并不显得邋遢,似乎让他更有魅力了。
春光隔着玻璃泄入,屋内的视线变得明亮,一缕阳光斜淌过脸颊,一侧明,一侧暗,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他脸部轮廓的俊美。
只是他的神情是那样哀伤和无力,莫名地江美桃心痛了一下,她好想过去抱抱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有人说女人天生有母性和女儿性,却没有妻性,如果一个女人开始怜悯心疼一个男人,那是她的母性泛滥了,母性是妻性的开始,江美桃不知不觉在这一刻又进一步沉沦了。
谢之来彷徨不安,江美桃本可以偷偷地走开,却不忍心,她手里还拿着价目表,索性由她来打破沉默,“谢老师,您刚才说可以从白描开始尝试,我觉得很好,我就选这个了。”
谢之来似乎忘了她还在这,缓了一缓,才回道:“白描是用线条表现事物,很适合初学者。”
时空又一度静止,谢之来心不在焉。江美桃继续寻找话题,“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白描册子,上面画了很多花卉,都是用线条画的,却也栩栩如生,中国画真了不起。”
江美桃的话像一粒小石子击入大海,引不起丝毫波澜,谢之来只低沉的问了一句,“我抽支烟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美桃当即说道。
谢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弹出一支,食指夹了,另一只手拿起打火机,打了一次火,没打着,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打着。
江美桃真想过去帮他,谢之来又打了一次,终于打着了,点了烟,便一口一口地抽起来,烟雾从他鼻孔喷出,一丝一丝融入到阳光里。他眼睛望着窗外出神,背影依旧挺拔刚毅。
抽了一根,又抽了一根,接连抽了三根,这期间,他没有同江美桃说一句话,江美桃也没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着他,陪着他。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不能将新学员这样冷落一旁,转过神,在烟灰缸里摁灭烟蒂,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白描的工具很简单,一套笔墨纸砚就够了,可以自己准备,也可以在画室购买。如果您想试学一星期,今天就可以开课。”
江美桃点头道:“好吧,笔墨纸砚我就用画室的,费用需要现在转给您吗?”
“不要,如果一周后您决定正式报名,可以和学费一块转过来。学费您要看仔细了,并不便宜。”
这一点江美桃早注意到了,可是为了她的“梦想”,再贵她也拼了。她故意逗笑地说:“江老师觉得我像付不起学费的样子吗?”
虽是一句玩笑话,谢之来却觉得刚才自己冒失了,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美桃继续逗笑,“那您是什么意思?”
谢之来努力笑笑,没再接话,在报名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说道:“上课的画室在隔壁,我带您过去。”
江美桃起身,有意无意又打量了几眼这间小画室,她想把画室的样子记进心里,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进来了。
隔壁画室很大,有五个学生正坐在那里临摹。江美桃走进,还是引来了侧目。她只得微笑着和大家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的坐位被安排到了五个人的对面,原因很简单,他们画的都是油画,只有她一人学白描。
谢之来取过一套笔墨纸砚,告诉她,“第一节课主要内容就是认识白描的工具。”
谢之来让她坐到椅子上,将笔墨纸砚摆在他面前,刚要介绍,江美桃先说道:“这几样我都认识,不如省略了,直接教我怎么画吧,谢老师?”
谢之来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插进裤兜,一只手撑住桌面,声音很小却不容质疑,“我带学生有我的方法和步骤,尽管您学画只是满足业余爱好,我也会按照专业的方法和步骤教您,无论您以前有没有基础,我都会把您当成一张白纸,如果您不喜欢这种教学方式,您现在就可以取消报名。”
江美桃没想到她随口的一个小建议,却引起了谢之来这么大的情绪,赶忙说道:“来都来了,怎么能随便就取消报名呢,学生一切都听从谢老师的教诲,这总可以了吧?”
谢之来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要小瞧绘画的工具,它们是我们双手和灵魂的延伸,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它们的性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与它们充分共情。”
这一点她是认同的,她一直觉得人和物的相处很像人和人的相处,磨合性情才能产生共情。
关于白描的工具,谢之来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他没有讲稿,也不是背书,他讲的东西都是经过理解和消化了的,再加上他的声音很有魅力,江美桃真的听进去了。
忽然江美桃想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谢老师,您绘画了这么久,用旧了的废笔您会扔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