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光线很好,室外只是干冷,湿气不重,宅在公寓里的翟和朔已经换上了毛衣。
这件衣服正面是麋鹿的图案,颇有点圣诞的感觉,实际上也差不多快到十二月底了。
稿子画累了,他窝在懒人沙发里刷手机。某个常刷的社交软件精准推送了手语教学的帖子给他,翟和朔果断叉掉,点了不感兴趣。
哑巴不学手语,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还会有能说话的一天。只是手语没开始学,他先在近期账单里翻到了笔特殊的支出。
普通话训练课程。总共三十节课,从最基本的日常用语开始,慢慢加入复杂些的表达,广告语是“包您一个月掌握第二语言,告别方言困窘”,倒是比普通话水平测试的教材实用,只是怎么看受众都是非常罕见的群体。
翟和朔对着屏幕沉默。他能肯定自己没有订购过这种专门坑老年人钱的玩意,他也不梦游。
闫裴周注意到他诡异神情,飘过来看了眼,不以为然:“这个啊?”
“在看购物软件时不小心点到了,刚好又误触了直接支付。当请我好了。”
闫裴周还是那张厚脸皮:“翟老板人最好了,我知道的。”
但是、这是我的钱——!
不很贵。六块钱,刚好够二次元手游的首冲,他开个新橱窗画个小零食十分钟也就赚回来了。
翟和朔崩溃的点在于这笔钱的用处。只是闫裴周动了他的钱也就算了,用来买线上课程完全是智商税,何况语言类课程的性质特殊,闫裴周也没办法理解他不愿提及的羞耻感。
原则问题,他才不会轻易给闫裴周消掉这笔账。
翟和朔和他对峙:这笔钱你早晚要还。
闫裴周不为所动,是转移话题也是辩解:“我只是忽然很想听你念我的名字。……也不叫忽然了,就是很想听。”
闫裴周。他像往常一样在心里默念,一遍两遍三遍又四遍,仿的是失眠时数羊的节奏,归来再问闫裴周:——你听够了没有?
“不是这个。是你真正的声音。”
闫裴周想给他做示范,沉吟了会方开口:“闫裴周。闫——裴——周,你跟着念,记住是怎么振的。”
恶鬼捉了他手去碰自己喉结,要他模仿着,再怎样也制造点声音出来。
翟和朔其实有在尝试了。舌尖去顶上颚,他催着自己喉咙像风箱一样运作。闫裴周鼓励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躲不开,于是被迫做出回应。
“闫——”
但任他如何努力,喉管里也不过涌出点微弱的气流。他只能做到这里,没办法再往前一步。
闫裴周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干脆利落地放过了他。
翟和朔对着鬼冷嘲热讽,脸上神情更多是自嘲:……你可以死心了。如果是我能真正念出你名字就意味着达成某种契约的话。
而且,他说,我也不是天生的哑巴,学习如何发声对我来说没用。
——一点用都不会有。
说罢还狠狠瞪了鬼一眼,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些。
闫裴周不以为然。
“走着看吧。”这只鬼和他打赌,“你肯定是还能说话的,和所有人。只是要跟着我练,少一天效果都难说。”
翟和朔明摆着不想搭理他。
闫裴周最终没干坏事,反而又找了新的理由来和他纠缠。
这回是要他教自己做饭。因为恶鬼忽然良心发现,觉得不能总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做,起码可以帮忙干点活。
翟和朔表示非常怀疑这个理由的真实性。
现在被闫裴周堵在厨房里问这问那,还要关照火候,一心两用耗神,翟和朔有一点后悔。
感觉会把厨房炸了,毕竟连他这个师傅都没有半分下厨天赋在。
他习惯性走了神,感觉油热了青菜表面的水没沥干就直接丢进了锅里。后果可想而知,灶台上噼里啪啦一通响,油全溅出来了。
“……哈。”热油滚烫,溅到手腕上疼痛乍起,翟和朔下意识倒吸了口气。
他吸气是本能反应,不是真的严重,一直以来都很难改掉这个习惯。
闫裴周拉着他的手去冲凉水。冷水哗啦啦地流,再看他时,恶鬼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
这只鬼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翟和朔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感受到了闫裴周的兴奋。
或者该说是惊喜了,闫裴周的视线凝在他喉咙上,下一秒手就很冒犯地碰上来,覆在他颈侧:“翟和朔,你听见没有?”
喉咙附近被动到的地方都发痒,翟和朔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别摸了!你自己没有吗?
只是他才逃过闫裴周魔掌,转身就又被闫裴周扣住了手指,压在燃气灶对面的墙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厨房不怎么开火,瓷砖贴壁上没有油污,被闫裴周这样压着,翟和朔好歹能安慰自己衣服不会被弄得太脏。
锅冷下去了,盖子底下缝隙里飘出来几缕油香,撩着他鼻子,耳朵也发痒。
闫裴周就盯着他看。
翟和朔不敢和他的视线对上。他有种预感,如果真和闫裴周对上眼,这只鬼下一秒就要抱着他亲了。
他于是只闭了眼,明知故问:……听见什么?
闫裴周说的是他刚才下意识的反应。
翟和朔心底其实门儿清,从他身上逃出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声音,出现时他的喉咙久违地振动了,虽然也只是那一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