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这天傍晚,霞光漫天、厨房里泡面香气弥漫,闫裴周又要和他贴上的时候,翟和朔再次尝试了物理意义上的反抗。
这回他做足了准备,和手掌一般长的水果刀已经掩在身后握了一阵,刀柄和掌心都变得微湿。到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还能握得住时,闫裴周凑过来了。
来得正好。在对方那张永远吐不出好话的嘴张开前,翟和朔先动了手。
他一手勾住闫裴周脖子,看上去像突然发病想要投怀送抱,事实是他整个人精神紧绷着,借着骤然拉近的距离反手就是一刀。
刀尖刺破皮肤戳进闫裴周身体,估摸着深度足够,他于是使了力抽出来。闫裴周措不及防,被他冲劲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翟和朔闭着眼往前死命刺了几下,越往后动作越没有章法,呼吸也乱了节奏。
明明只是简单的重复性动作,他却错觉全身的力都几乎要被抽空。最后一刀补上,他撑着灶台直起身,终于敢直视承受了自己怒火的闫裴周。
他以为自己应当见到满地流淌的鲜红,最起码也该见到受了重创的标志,接下来才该考虑再看下去会不会干呕。也许闫裴周会发火,留着最后一口气扑上来掐死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那也不错。
事实是他失算了,什么都没有。闫裴周仍然站得稳当,被他刺中的腹腔上多了几道口子,掉出来一堆细小的白色碎片,很快又愈合了。
指缝里沾了从闫裴周身上掉下来的碎屑,他用手指掂了掂,确定这种质感只可能是纸屑。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些细碎纸屑也消失了。他还怔愣着,对自己所见感到不可置信时,闫裴周已经接过了水果刀的掌控权,将它重新插回了刀架上。
碳钢碰木,当的一声响,足以让人回魂。
翟和朔的眼睫颤了颤。
闫裴周放好刀,转身又晃到他面前:“第一次杀人吧?”
用了疑问语气词,实际是在笃定地说他经验不够。
翟和朔面无表情,伸手扯住了他衣袖:恢复能力这么厉害,在成为鬼之前,你是蟑螂吗。
他忘了,这只鬼是可以钻进墙里的,不过是今天没有发挥特长。
“蟑螂?”
闫裴周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俯下-身来反问他,细细盯着他眼睛看:“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层楼里很少出现蟑螂?”
“应该说多亏有我,看见它们也就随手捏碎丢到楼下去。不用谢,只是看出来你不喜欢。”
翟和朔松开手。
闫裴周虽然自恋,但所说基本没错,比起上一个住所,他在这里见到蟑螂的概率要低上许多,另外他确实也厌恶这个难以消灭的物种。
但他宁愿每周拿黑旋风在楼道里喷上几圈,也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一只鬼的服务。尤其这只鬼还要假惺惺地和他邀功。
不需要。他掉头就走,也不管煮好的泡面了,只冷漠地通知闫裴周:不需要你的好心。你要是真好心就现在滚开这里,至于我死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了,反正与我无关。
恶鬼没有表态。
翟和朔知道他是在装聋。这只鬼的听力好得过分,有时不怎么打扰他,但一旦听到他拧开药瓶,就必定会精准无比地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嘲讽他一句:“嚯,又打算吞药了?”
如果他答是,闫裴周通常会伸出两根手指轻巧地夺走他的所有物,他如果沉默或者待在原地不动,闫裴周只会看着他将药瓶重新丢回抽屉才走。
他只能说服自己暂时接受现实,等等看会不会有新的机会可以利用。
闫裴周不用睡觉。和他不一样,无论昼夜,命好的闫裴周都没有正事要做,所以这只鬼可以在每一个无所事事的瞬间里闭目养神,然后在决定出场时跑他面前大舞一通。
翟和朔记得很清楚,自己昨晚才从书桌里取出美工刀然后带着它走进浴室锁上门,下一秒闫裴周就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了,直朝他伸出手。
指示性很明显。
他不情不愿往角落里挪,到底还是将刀片交了出去。
你管太多了。他没看闫裴周,只和墙角开裂的瓷砖对话,妄想着瓷砖之神能速速显灵带着所有贴面一起掉落然后砸死他和闫裴周。
恶鬼说:“你动静太大。”
但其实他已经足够留心,抽屉拉得缓慢,往浴室里走时也踮了脚,真不知道闫裴周是怎么听见的。
翟和朔拒绝和他继续沟通。
在自己家里想做点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压低声音,其实是很悲哀的。这份悲哀算起账来应当全归到闫裴周身上去。
闫裴周喜欢和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至于角色分配问题,他自然是被玩弄于掌心的老鼠,闫裴周只是想从他身上寻些乐子,好消磨时光。
他不好奇这样的状态还将持续多久的时间。
而后,某天看着他画稿时,闫裴周问出了正中靶心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执着着想要去死?
谁知道。他不想正面回答,电容笔在平板上划过,新建的画布上很快多出张闭着眼的脸。
闫裴周没有追问。
因他不问,翟和朔干脆忽略了这只鬼的存在,吸了上一个分镜的色,往脸上添了几道伤痕。
看起来有点美强惨的味道了。
他停下笔另存了档,在心里同恶鬼无声对话:……反正,不管怎么样,你暂时还想从中作梗也好,都是白费功夫。
生锈的齿轮硬拆下来洗,铁锈可以去掉,精密度和咬合度却不可能恢复原状。哪天走着走着,自然就卡死不动了。
“有道理。”闫裴周表示赞同,同时委婉提出逻辑上存疑的地方,“但齿轮和身为活物的你不好放在一起类比吧?”
翟和朔不搭理他,笔尖刷刷不断勾着,勾完线就开始铺底色。
他最近在画的是一部西幻漫画,刚才画的正是漫画里的骑士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