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不知道他想去哪。不过她不必跟着他。现在她已经摆脱了部分束缚,可以自由地在这片陌生区域里飘荡,像蝴蝶那样穿过一条一条的索道,逐个探索冰蓝和白色交织的夜空下灰黑,寂静的地面剪影。
一路上,她看见了大量毛虫居住的地面洞窟。它们在永恒地纺织,工作,唱歌儿,这些场景没什么好看的。
在它们头顶,有一座一座的高山直指悬浮在空中的建筑。山脉上有索道和旋转阶梯,山顶却永远不和悬浮的都市相连,只是作为罕见的地标存在着。
至于照明灯还有破破烂烂的广告飞艇,都是从悬浮的都市里飞出来的,她可以像玩具一样随意摆弄它们,看着它们在茫茫夜色中穿梭,散发的蒸汽在夜空中如霜花绽放。
穿过几座高山,空气里增添了一种隐隐不安的气息。
她四处寻找了一圈,跟随飘来的黑色颗粒物向着远处去,一棵黑色的“树木”逐渐挡住了她的去路。
记忆的场景以这棵树作为终点。
它的表面隆起疙瘩,细长分叉的树枝直指天空,像无数只绝望的干枯手指。
奥黛尔直觉感到这棵树很危险。但是她暂时没有离开。
在她目光注视下,树枝上的鼓包裂开,放出一股新的黑色颗粒物。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脸——颗粒物在空气中悄悄扩散,犹如夏天的阳光扰乱视线。鼓包里淌出细丝,一只被缠绕其中的毛虫骨骼缓缓落下。
这里不太对。
生物趋利避害的直觉促使她回头看远处依然静谧如画的城市,一张关于黑菌病防治的传单飘到了她的手中。
传单底部的注意事项用红色莹粉加重标出,像一条血淋淋伤口:
如若发现黑菌病植株正在形成,请立刻远离并上报。
画面上黑色的树木和她身边这棵一般无二。
她松开传单,看着在夜空下静默的树木,逐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触摸它,思维却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被飞快地弹回火条麻的身体里
正坐在通向山顶的缆车里的火条麻全身忽然一抖,怀疑地望向窗外,黑树的方向。但他只看见缕缕黑烟正在污染深蓝色天际,将城市的稠密灯光稍微削弱。
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在路过的景物上。
缆车持续往上走,地面逐渐远去,奥黛尔看见的景物也就越稀奇,越华丽,越灯光璀璨。与其说她在漂浮,不如说是她坠入了上方的浩瀚灯光海洋里,与那么多水晶和金属曲面折射的光线,携带着高雅音乐的微风,蒸汽和缤纷色彩共同旋转飞舞。
从这里开始,灰暗落寞的地面开始变得不值一提。
“您已到达:悬都,第四区。请没有公民身份的乘客使用地面通道,并在出口处接受黑菌病检查。”
缆车停靠到站,进站的乘客都是一些面目冷漠,身披粗糙的纺织物的毛虫。他们互相推挤着前进,毛发统一和地面摩擦出沙沙声。
在这群同类里,昂首挺胸,不断东张西望的火条麻可以算是异类。
奥黛尔和他一起抬头,几乎是立刻懂了他在寻找什么:
车站的上层,仅仅隔着一层透明墙,就是另一个世界。
在墙的那边,装甲精良的蝴蝶正在来回穿梭。这些蝴蝶的相貌和奥黛尔平时看见的蝴蝶卫兵已经基本相同,高速飞行时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斑驳残影。
除此之外,上层通道里还悬挂着广告屏幕,画面上有全身打扮的华贵无比的毛虫和蜂类,它们都倚靠在蝴蝶身边,而且身体圆润,被珠宝的光泽照耀的容光焕发。
火条麻默默走到墙边,仰头看着广告屏幕。广告里皮肤柔软的毛虫和他的身影相叠,背景里的忙碌车站却如黑幕遮盖在他周身。
他的视线透过广告屏幕,直达停留在原地的那群打打闹闹的蝴蝶身上。
注意到他们之后,车站里的其他景物自动模糊化。奥黛尔逐渐看清了其中有一双白紫色条纹镶边,中间是火焰环图案的翅膀。
紫色代表紫夫人,火焰环代表哀悼同伴。
那对翅膀的主人稍微转身,对同伴说道:
“保持队形!肃静!再让我抓到谁偷偷溜到红灯区找孕母了,我让你们这辈子都——”
蝴蝶的胸链上镌刻了他的名字:
玲玲。
奥黛尔从来没注意到过玲玲相比起其他蝴蝶有更大的翅膀,更深沉的声线,翅膀图案和服装一丝不苟,好像被切割的恰到好处的金属模型。
但是现在她发现了这些小细节,也从玲玲的暗色眼眸中看见了下方正在仰头的火条麻。
身躯瘦小,眼神坚定的异类让蝴蝶的眼睛轻轻转动,翅膀一振,引起一场无人注意到的暴风。正巧这时,车站的清扫机器因为火条麻逗留过久,开始驱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