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粤挂了电话就怔在了原地。
机场大厅熙熙攘攘,她却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深浅不一的颜料,又逐渐混合。耳边的声音像忽远忽近的海浪,不断鼓噪着她耳膜。
她看见钟能胜正在解开衬衫的扣子,给众人看他身上的淤青和伤口,以及胸口那个已经结痂的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奥”字。
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她的世界开始倒转。
“囡囡!”
晕倒之前,她恍惚听见她爸在喊她的名字,又隐约感觉自己倒在了什么人的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闻到了何嘉佑身上独有的香水味,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来就好。”何嘉佑用没受伤的那条手臂揽过钟粤的腰,又稍稍错了错身,就用后背挡住了几乎和他同时奔上前来的邱新杰。
邱新杰愣了愣,一只手尴尬停在半空,进退两难。
何嘉佑没空理会外人的想法,只迅速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将钟粤放平,让她的头稍微偏向一边,并解开了她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试图让她的呼吸顺畅一些。
放下之前还没忘记脱掉外套护住她受伤的后脑。
然后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呼唤道,“钟粤,钟粤?醒醒!老婆,老婆!”
可她还是没有醒转迹象。
一瘸一拐跑上前来的钟能胜还没站稳,就被单膝跪地的何嘉佑以及他口中的老婆二字吓得一趔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了好几遍,才终于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意思来,探寻地问道,“何……何总,你刚才管我家囡囡叫什么?”
何嘉佑焦急抬眸,也不答钟能胜的问题,只点点头叫了声“钟叔叔”,就把视线转向了慢他一步下楼来的小敏,“快去服务中心找急救人员!”
小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笑神色,应了声“好”,然后才想起什么来,问何嘉佑,“何总,那马上起飞的航班是改签还是?”
“还管什么航班不航班!”
何嘉佑的声音有些大,小敏瑟缩了一下,大步跑走了。
钟能胜也蹲在了地上,喊了几声,“囡囡,你别吓爸爸!”
可钟粤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像一枚秋天的落叶。
钟能胜急得立刻哭出来,转向林英爵,“才几天不见,你姐身体怎么虚弱成这样了?”
林英爵抿抿唇,话虽是对钟能胜说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何嘉佑身上,“胜叔,你还好意思问?我姐这次可被你害惨了!你知道她今天凌晨三点半给我发消息说什么吗?”
好多路人都停下了脚步,或近或远地围观着,议论声此起彼伏。
陈警官驱散人群,蹲下来稍微检查了钟粤的状况,跟钟能胜说:“行了,别哭了。一般人晕倒正常一两分钟都能醒,你以后本分一点就算是给你女儿帮忙了,眼泪掉不掉倒是意义不大。”又问何嘉佑:“钟粤早晨吃早餐了吗?是不是低血糖了?”
何嘉佑答不上来。
倒是邱新杰在一旁接过话去,“只喝了杯黑咖啡,不过她昨晚应该也没睡好,早晨起来的时候人状态看着就不太对。”
陈警官的神色立刻变得很古怪。
何嘉佑身体一僵,未抬头,眸色却已如染了墨,幽暗而深沉,而后又闪过一丝讥诮,水汽蔓延上来。
钟粤迷蒙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何嘉佑这副破碎又绝望的模样,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吹跑了。
“囡囡你醒了?”
钟能胜突然一嗓门,直接将钟粤拖现实,她这才注意到她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顿时有点尴尬。
“都是爸爸不好!”钟能胜紧紧抓住钟粤的手,老泪纵横,“让你跟着担心了,我以后一定改,你相信爸爸!”
“爸,这会儿说这个干嘛!”钟粤有些无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仍旧半依偎在何嘉佑怀里,一旦起身就很可能撞到他的下巴,只好拜托他,“不好意思何先生,麻烦你往旁边让让。”
何嘉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像是鱼离开水面,突然忘了怎么呼吸。
她竟然,对他避嫌到这种程度……
见他不动,林英爵实在看不下去,直接俯身扶起了钟粤。
机场的急救人员也赶到了现场,给钟粤稍作了下检查也得出了和陈警官一样的结论,就是低血糖或是迷走神经性昏厥,问题不大。
吃点甜的就好了。
对方话音一落,邱新杰掌心的糖已经递了过来,“南国椰子和荔枝玫瑰你挑一个。”
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林英爵双手插袋,目光在钟粤面前的两个男人身上慢慢滑过,突然冷笑出声,“姐,要不他们俩你都收了得了。一三五二四六,周日让他俩都来仓库帮忙打包,咱还能得两个免费的劳动力。”
钟粤周身的皮肤顿时红得跟邱新杰掌心的糖纸似的,她没好气瞪了林英爵一眼,“你话怎么那么多?”
然后也不敢去看一旁的何嘉佑,只匆匆拿过一颗看着颜色更好看的糖果,说了声,“谢谢。”并没忘记和陈警官致歉,“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没耽误你们正事吧?”
眼角余光看过去,邱新杰正垂眸怔怔盯着他自己的手,而何嘉佑的破碎和怨气几乎就要化成滂沱大雨,下一个遭殃的大概率就是她了。
“不至于为你这两分钟就耽误了。”陈警官摆摆手,像关切自己的孩子似的嘱咐道,“下回可不敢熬夜了啊,也不能不吃早餐!别以为你们仗着年轻就可以无度挥霍自己的身体本钱。”
钟粤脸更红了,状似无意地澄清道,“没熬夜,可能是早晨那杯黑咖啡闹的。”
陈警官说:“让你弟陪你爸爸跟我过去一趟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钟粤想了想,没坚持。
没一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先行离开了。
小敏丢下一句,“何总我去那边等你。”就逃也似的跑走了。
邱新杰整理了一下大衣,微微跟钟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先回公司了。”
钟粤说:“好,那你路上慢点。”
邱新杰问:“你请假到哪天?公司这两天人事变动挺大的,你回去可能还不适应。”
不用他说钟粤也已经猜到郑静娴会有所动作,陈丹青这下恐怕不仅Literature and arts主编位置不保,广告部总监的调令估计也要作废。她对她那个刚认识的妈虽说称不上了解,但她不相信一个年轻时能有本事和位高权重爱恨纠缠转身还能嫁入豪门的女人真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大气淡泊。
“明天就回去上班。”
邱新杰似有些意外,“不行的话别逞强,那个班也不是非上不可。”
“没逞强,我喜欢那个工作。”
邱新杰点点头,继而笑,“你这个身体状况以后都带着点糖果吧。”
钟粤说:“谢谢提醒。”
邱新杰把两盒糖都塞到她手里,“还有件事。”他顿了顿,似有些斟酌,“我爸妈想在我离开之前见见你,也不知道你这边方不方便,我还没答应。”
钟粤有些困惑,他爸妈想见她?什么意思?
邱新杰解释:“郑总也会去,只是个简单的家庭聚餐,你知道的,他们挺想你的。”
钟粤静默片刻,还是点点头,“行,那你安排吧,刚好我欠你一顿饭,我来买单。”
邱新杰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些人坐一块,怎么也轮不到你买单。你就准备好你自己就行了,走了。”
说完,他就转了身。
钟粤佯装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实则在等旁边何嘉佑的开场白。
她不是个喜欢拉扯纠缠的人,分手之后体面退场是每个成年人都应该有的修养,就像她和江丞,爱时再怎么热烈,分开后都不该再往来。
从小到大的成长困境,早教她学会了人最应该爱的就是自己,她见过人穷死病死,就是没见过有人因为失恋没命。
她承认她此刻的脆弱和痛苦,但绝不承认自己会为了个男人从此一蹶不振。
放眼望去,这满大街除了女人不就是男人吗?自古以来的爱情故事套路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她就不觉得这世上存在什么更高阶的情感,能突破人类的认知。
何嘉佑的声音果然贴着耳边传来,言语中都是刺,“钟小姐,人已经走远了,就那么舍不得吗?”
钟粤不动声色往旁边躲了躲,目光微沉,说道:“不好意思何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何嘉佑却不肯放过她,直接抓过她的手腕,“为什么躲我?”
他的手指本来就长,这会儿发了狠更是钳得人生疼,钟粤手指一松那两盒硬糖就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