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中的不解将火焰打压得可怜。
“罢了,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说了要替你报仇,此事就不能善了。”
细弱的指尖触上热烈的火焰,转瞬离开。
来拜祭徐怀的人少之又少,邻里、同僚、再然后就再也没有。
入殓、出殡、下葬、回灵,一个人又重新回归世间。
茶楼依旧,人已不在,顾言卿已经换了个茶楼喝茶,耳边是茶客的笑谈声。
茶客甲:“你们知道去年那个探花郎吗?”
“哪个哪个,还是明庆坊那个?大观坊那个?”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考取了功名的士子,就是状元在京城也有吃不上饭的。
蓄着长须茶客乙拍了拍茶客丙的肩膀,“消息不灵通了吧。广正坊那个,听说死了。”
茶客甲接上话:“听说还是因为女人。”
“啊。”
茶客乙点头:“对对对,好像是他救了个姑娘回来,结果那个姑娘反手给他杀了。”
旁边桌的顾言卿握着木雀的手收紧,茶盏与茶壶相碰,喝茶三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
“什么呀,你说的不对”一个别桌的茶客丁插话。
“明明是那姑娘的仇家杀的。”
参与的茶客越多,版本就越曲折奇怪。
顾言卿撂下茶钱,间隙离开了茶楼,最后还听见大声的“现在那人还在衙门关着呢,不信咱们一起去看告示。”
多多讨论吧,最好人尽皆知,以达天听。
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顺着风滑过顾言卿的鼻尖,微微闭眼再次张开。
行人来来去去,她同街对面的宋介安对上视线。
那人不带一丝尴尬,冲她摆手。
敌友是不确定的,阴魂不散是确定的。
顾言卿:“为什么要跟着我?”
宋介安跟着她的步伐,皮笑肉不笑:“你还没有说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顾言卿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木雀又看了一眼他,“我对人的注视很敏锐。”
没有人生活在眼光之下而不敏感的。
宋介安叹息,“好吧。”
顾言卿皱眉,明亮的眼睛分明写着“离我远点。”
“你究竟想有什么企图?宋介安。”
顾言卿这些天也不是只做了一件事,很明显她特意查了宋介安。
宋介安,和她是同年进士,如今陛下身边的红人,父亲是朝中官员,很多人猜测陛下对他如此看重,是有意让他尚公主。
顾言卿此前不关心这些杂七杂八的猜测,现在还是不关心。
宋介安正色:“顾经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言卿倒要看看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将他带去了经历司的私廨。
私廨不大,一张公案,几张椅子,后面的书架堆着满满当当的书。
“坐吧。”
正午不方便喊人,顾言卿亲自动手生炉沏茶,风炉腾腾燃起,茶铛冒着咕噜噜的声响,朦胧雾气氤氲弥漫在方寸之地。
顾言卿动作流畅,行云流水,宋介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我们合作。”宋介安第一句话就打得顾言卿措手不及,“你要报仇,我要林翎活着。”
顾言卿轻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同你合作?”
顾言卿不相信宋介安,这人一看就是一个心思深的,保不齐背后捅她一刀。
“就凭我是你能接触到的最好选择了,你该明白的。”
宋介安身子放松往后一靠,两手搭在扶手上,长相优越,轮廓流畅,眉如春山,鼻若挺峰,薄唇微勾,好整以暇看着她,就是笃定了她会答应。
他赌对了,顾言卿确实答应合作。
顾言卿一个人实在势单力薄,害死师兄的的人极有可能是朝中要臣,她一个人定然吃不下。
师兄上书弹劾,没闹出一点动静就丧命了。
能够轻而易举按下御史折子的人,往低处想是上峰,往高处想,背后少说有三省里的人。
顾言卿怎能不厌恶忌惮,这可是有可能翻动世家根基的大事。
顾言卿不屑嗤笑:“我一个做不动,加上你就可以了吗?”
在那些人眼中,宋介安怕是也如同蝼蚁。
衣袖挥动,宋介安伸出一根手指联动着摇头,“当然不够,但会比你如今煽动人言来的快。”
毕竟风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很难引起水花。
顾言卿眼睛咕噜转,试探:“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高见吗?”
能屈能伸不失为君子,顾言卿一点也不羞恼。
“上元节那日,祧宁公主在别苑设宴,在下不才,在邀请之列。”
言尽于此,二人会心一笑。
再次去见林翎,顾言卿一改阴郁。
林翎瑟缩墙角,泪如雨下:“大人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啊!”
顾言卿双手拢在袖子里,平静无波:“你可真是重要啊,那么多人想要你活着。”
林翎心惊肉跳,掐住指腹:“大人此言何意?”
“蝼蚁尚且求生,人之常情,只是想要活命,可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总该自己努力。”顾言卿缓缓蹲下身子,目光尖利在那张青葱挂泪的脸上停留。
林翎心下微沉,这人可不好骗。
“可是我、我只是个弱女子,我”
顾言卿摸上林翎虎口的茧子,“真的吗?我不信。”
从陕西西安府到京都,中间重重查验,一个藏着秘密的弱女子可活不到现在。
林翎没想到徐怀那样耿介呆愣的人会有顾言卿如此聪明敏锐的师弟,干脆抽回手握住顾言卿手中的物件。
“我等着你,不要让我失望了。”
顾言卿拢了拢披风,盘着手中木雀施施然往外走。
这天夜里,顺天府牢房犯人打晕狱卒出逃,将京中的风言风语推向又一个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