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帮派暂且不论,六大门派之中,少林派绵延千年,向来是武林当中的泰山北斗,昆仑、华山、崆峒也已传承上百年,唯独武当、峨嵋是后起之秀,短短几十年间,一跃而上,张真人仙风道骨,我作为晚辈甚是敬服。”
她这一串妙语连珠,将武当和张三丰捧得极高。俞莲舟向来最为崇敬张三丰,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就在此时却听她话音顿了一顿,倏然间反问道,
“......只是有一点,我一直以来都颇为不解。武当、少林在武林之中领袖群伦,为何两派之间向来不亲近?”
俞莲舟眸光淡淡,沉默了一瞬之后回答道:“武当、少林相隔两地,中间路途遥远,此前一直没有什么往来,因此并不熟悉。何来亲近不亲近之说。”
他这人,当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什么情绪都不流露出来。
姜兰璧忽尔凝望着他,嫣然笑道:“俞二侠莫要诓骗我。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俞莲舟望向她,想瞧瞧她此时脸上的神色,但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盈盈美眸,闪动着灵动的神色,犹如春水碧波,将他心底的迟疑映照得清清楚楚。
蓦地一怔,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依旧古井无波,踌躇片刻才开了口:“……此事涉及一桩秘辛。我说予你听后,你也不能宣扬出去。”
姜兰璧微微颔首,答应了。
俞莲舟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恩师年少时曾是少林藏经阁觉远大师的弟子,平日里扫地烹茶。有一日,昆仑三圣何足道前来挑战少林,少林寺众僧人不敌,恩师以少林拳法打退何足道。”
“当时少林寺有一寺规:凡不得师授而自行偷学武功,发现后重则处死,轻则挑断全身经脉,使之成为废人[2]。”
“觉远大师虽然内功精妙,但不通拳法。恩师无人传授武功,却自学会少林功夫,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觉远大师与恩师亲同父子,不恩师落得如此下场,当即带着他逃离少林。无色禅师追上来,但他不是拘泥陈年旧规的人,有意放恩师离开。郭襄女侠当时拜访少林,也出手相助。但逃亡途中,觉远大师力竭圆寂,圆寂前背诵下整部的《九阳真经》。”
“恩师、郭襄女侠、无色禅师各记下部分经文。恩师与郭襄女侠后凭靠记下的经文开宗立派,无色禅师则将之带回了少林。”
“武当九阳功、峨嵋九阳功和少林九阳功就是脱胎于此。”
姜兰璧默默听他说完,才又问道:“少林寺为何有这般不讲人情的寺规?”
“昔日少林寺香积厨有一火工头陀,平日里受尽监管僧人欺凌,私下偷学武功,在达摩堂大校中一连重伤九人,打死达摩堂首座苦智大师和平日里和他有嫌隙的五名僧人,过后远走西域......”
姜兰璧听他说出自己想听的一点,倏然打断他的话:“我曾听说那火工头陀在西域另创门派,叫做金刚门。”
俞莲舟脑中灵光蓦地一现,吃惊道:“你是说伤我三弟之人就是西域金刚门的弟子?”
姜兰璧面纱下的面容微微一笑,娇俏道:“这可不是我说与你听的,是你自己猜到的。”
“不错,这一切与姑娘无关。”
俞莲舟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难得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咦?”姜兰璧仿若见到了什么奇观,向他凑近,好奇地凝望着他,轻柔道,“原来你也是会笑的。”
她这时离得他极近,俞莲舟只觉一股幽幽清香随着她的靠近飘入鼻中,心重重一跳。但他一向醉心武学,心智甚坚,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回过神来,当即屏住呼吸。
可嗅觉可以依靠闭气屏蔽,视觉却不行,他漆黑的眼眸将她倒映得清清楚楚,她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双瞳含着细碎的笑意,明亮若星辰。若是闭上眼不去看她,倒显得是自己做贼心虚了。
俞莲舟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淡淡回道:“我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喜怒哀乐,常人该有的情绪,我自然也会有。”
姜兰璧倚靠回床头,笑着问:“人有七情六欲,那你肯定也有了?”
俞莲舟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站在原地,抿唇沉默着。
“那我便好好试验你一下。”姜兰璧眼中浮现狡黠的笑意,顿了顿又道,“金刚门有一续骨妙药,叫做黑玉断续膏。据闻,肢骨尽断者有了此药,能够恢复如初。”
俞莲舟闻言心头大震,三弟四肢尽断,纵然师父救回他性命,却也注定下半生要躺在床上度过,他向来不苟言笑,心底对此却极为伤痛。她此言一出,顿时柳暗花明,三弟又有了复原的希望。
他顾不上自己心底若有似无的不自在,上前追问道:“姜姑娘此言可真?”
姜兰璧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别过头:“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救过我,我只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俞莲舟对着她深深行礼,郑重道:“姑娘大恩,我实在难以回报。你内力有衰竭的迹象,还未痊愈。若你不介意,我必为你治愈此伤。”
治疗内力衰竭之症,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是内里原因,身体衰微引起,这一种情况回天乏术。其二是由外力引起,内力使用过度。
她是后一种情况,治愈方法很简单,只消另一内力高深之人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的体内,直至经脉愈合。
姜兰璧轻轻睨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幽幽道:“我还绝不至于叫一个受了内伤的人帮我疗伤。”
俞莲舟一怔,他这一路掩饰得极好,无人怀疑,却没有想到被她一眼就看了出来:“我的内伤不碍事,再过两日就好全了。其实......方才为你疗伤的是七弟,他向来心直口快,只是过于担忧他三哥,才会如此。”
姜兰璧倒有很好奇一点。
她问道:“谁又能够伤得了你?”
俞莲舟回道:“此次我们奉师命下山,路遇红巾军起义,鞑子设下圈套,红巾军差点全军覆没。我们探听到消息,荆州知府凌退思身为汉人,却助纣为虐,是幕后黑手,我们便前去刺杀他。我重伤凌退思,正要结果了他的性命,谁料,他身边突然窜出一元兵,与我一掌相击,救下了他。”
那一掌力极阴寒,深不可测,他也因此受了内伤。
也因为此事,他们晚到龙门镖局一步。
姜兰璧微微怔住。
......凌退思。
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因为他。
但她知晓凌退思身边并没有什么武功高强到能与俞莲舟匹敌的人。尤其还会穿着元军服饰,莫不是投入汝阳王府的武士?
投奔汝阳王府的西域武士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能和俞莲舟一战,不落下风的,就只有她此前见过的玄冥二老了,再加上一个花刺子模国的哑巴头陀了。
姜兰璧低垂螓首,烛火映照,青纱帐上印上一抹纤细柔丽的身影,倏然间显得心事重重:“我将金刚门的事情告诉你,其实也存着自己私心。”
俞莲舟一怔,问道:“是何事?”
姜兰璧望过去,轻声道:“我有一朋友手骨被人折断,也需要黑玉断续膏治疗。但只我一人,恐怕难以从金刚门取得黑玉断续膏。我知道你为了俞三侠一定会去找黑玉断续膏,因此想请你带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