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那黑衣男人微微偏转过身来,皱起眉峰,露出思考的神色,脸颊上的一大块黑痣和三根毛在这亮如白昼的洞内分外明显。
姜兰璧一惊,这黑衣男人果然是此前她在王保保身边见过的西域金刚门弟子阿三。
但这天鹰教弟子叫阿三师父,那他也是金刚门弟子。
他应该是金刚门安插在天鹰教当中的耳目。难怪这一路,阿三如入无人之境,定是他事先将这里的一切都告知了阿三。
那个鹰教弟子回道:“不错,这少女本就是跟随在俞岱岩身边的。听说是海沙帮的人,殷素素派人将其掳来,就是为了从俞岱岩手中得到屠龙刀。”
阿三略一沉吟道:“可是俞岱岩后来却是只身前往武当的......你可曾亲眼见过那少女的容貌?”
那个鹰教弟子连忙否认道:“弟子未曾见过。那夜,弟子被殷素素派往另一处执行任务。不过,教中有许多人见过她的面容,听说是从未见过的绝色。”
阿三听后不做声,他心中有数,隐隐猜测到了那少女的身份。
那个鹰教弟子又道:“师父,殷素素这次回来还带回了武当派的张翠山......她对这张翠山很是不同。”
阿三点点头,提醒他道:“小王爷已对我们金刚门弟子有所不满。明日试刀立威大会,宝刀现世,势必有乱。你且多注意留心,此刀万不能落入武当派的手中。如有意外,我会在暗处伺机助你。”
那个鹰教弟子抓住一点,惊诧道:“这是为何?我金刚门上下皆以归顺汝阳王,奉命唯谨,有何不妥之处?小王爷为何对我们不满。”
阿三这时冷冷道:“都是刚定那蠢货惹出来的祸事。他贪图屠龙宝刀,偷偷前去夺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引起小王爷的厌弃。”
那天鹰教弟子听后登时膛目结舌道:“师叔他竟然……那他现在如何了?”
阿三闻言面容冷峻,淡然道:“他已经死了。只是,他死了也就罢了,竟还叫人识破了他的身份。他是金刚门的弟子,自然会牵连到我们。”
当看到那具被挖出的那具尸首时,阿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心虚之下又往小王爷脸上偷偷窥去,却望见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本来还心存侥幸,盼着小王爷认不出刚定的身份。毕竟此前,刚定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金刚门那么多僧众,但只有他、阿二以及刚相三人一直追随在小王爷身边。
不过,小王爷在看清楚那具尸体面容的那一刻就立刻冷冷地暼了他一眼。虽未说些什么,但此后便再不如之前倚重他了。
他心知,小王爷定然是猜到了。
尤其是最近花刺子模国进贡来一赤发头陀。他不仅整张脸都被火烧毁,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但武功丝毫不逊于他们三人,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他来到汝阳王府不过才短短月余,但在王府中的地位,仅次于玄冥二老。
阿三不免有些忌惮。
金刚门里虽是一众出家僧人,但都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得道圣僧。若非如此,也不会从遥远的西域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汝阳王府,也不过就是贪图荣华富贵这些俗事罢了。
如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有人突然一跃而上,地位直接越过他们,心中则能不着急?
那个鹰教弟子虽不在王府,看样子也一直在关注府中的风吹草动,师徒一场,他摸透了阿三的心思,眼睛一转,就在旁吹捧道:“刚定师叔已然身死,他虽做了错事,也已经付出了代价。更何况,刚定师叔也并未夺得屠龙刀,没有误了王爷大事。小王爷不过是一时之气,给个教训,冷一下金刚门罢了。师父武功高深莫测,又岂是其他人能替代得了的?此次武当一行,小王爷还不是派师父前去了。”
此行小王爷派他前往,还叮嘱他要用少林功夫,为的其实是将伤俞岱岩的嫌疑引到嵩山少林去。
要想做到这一点,偏偏只有他金刚门的弟子才能做到。
阿三心知这一点,但听他这么说,心中很是受用,眼角不知不觉浮现几丝笑纹。
两人互通消息过后,就不再说要事。寥寥聊了几句之后,那天鹰教弟子为免离开过久引起同屋天鹰教弟子的怀疑,就准备先行离去。
他缓缓往山洞外走去,忽感到一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谨慎望去,一个蒙面女子站在石隙之间正冷冷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那天鹰教弟子瞪大了眼睛,失声惊道:“你......”
但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被姜兰璧扼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天明?”
阿三听到动静,就想要出来察看,却见一蒙面女子右手捏着天明的脖子自甬道转角处慢慢踱步而出,一双潋滟美眸冷冷向他扫来。
他脸色瞬间一变,知晓方才的话肯定都落入这蒙面女子耳中,但看她蒙着脸,定然也不是天鹰教的人。且她未直接杀死天明,反而挟着他来到他面前,料想还有回旋的余地,心稍稍落下,沉着开口道:“阁下是何意?”
姜兰璧沉着嗓子道:“金刚门好手段,搅得中原武林一团儿乱。我也不想掺和进这其中,只是想要一物罢了。”
说罢,她微微松手,那天鹰教弟子立即哀声求救:“师父,救我!”
阿三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姜兰璧淡淡回道:“黑玉断续膏。”
黑玉断续膏乃金刚门秘药,大力金刚指断人肢骨,唯有此药能够治愈。
阿三面色一沉,她要这黑玉断续膏做何用,近期内只有俞岱岩用得上。更何况,此药他如今只剩下一盒,用光了再要,就要派人去西域金刚门取,是万万不能交予这神秘女子的。
他道:“黑玉断续膏如今不在我身上,阁下即使以我弟子的性命相威胁,我也拿不出。不如,阁下随我到大都走上一趟亲自去取。”
那天鹰教弟子一听知晓师父是将他抛弃了,再不会管他死活,面上霎时间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大声插嘴道:“师父向来会将黑玉断续膏随身携带。姑娘,你别被他给骗了。”
如今,唯一的生机,就是两人相斗,他趁机逃脱。
阿三冷冷一笑道:“你小子已经被吓破了胆,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说罢,脚下一动,身形如鬼魅般飘来,竟是毫不顾忌自己弟子的安全,转瞬间已来到姜兰璧的身前,右手五指并拢,朝她手腕捏来。
姜兰璧还带着一个天明,自然没有他轻盈,躲避已是不及,便捉住天明挡在身前。
不料,阿三竟不避不让,右手直接落在了天明的颈间。咔擦一声,颈骨折断,天明软软地垂下头,立时死去。
姜兰璧将他的尸体扔向阿三,同时飞身向他太阳穴初袭去。
十几招之后,阿三颓势略显。
他已察觉出论武功,对方也并非在他之上,尤其是在力道上,她一个女子根本胜不过他。但偏偏她的武功路数诡异,生平未见,他一时间难以拆招。而她更是抓住这一点,利用自己的轻功优势以柔克刚,直将他逼向铁鼎。
姜兰璧用的是长生诀的功夫,这个世界没人见过,一开始自然难以应对。
但只适宜速战速决,绝不能拖久,容易被人瞧出破绽。她就是知道自己的优势,才敢有今天这一搏。
姜兰璧已经瞧出黑玉断续膏的“藏身处”,一掌拍向他的胸前,趁其伸手抵挡之时,掌风下落至他腰间,手腕一转,从阿三腰间取出一木匣。
阿三跌跌撞撞地站定,身后即是铁鼎,烈火炙烤,热气汹涌,豆大的汗水从他额上滑落。
山洞逼仄,他已被这神秘女子逼得步步后退,再往后,便是那炽热滚烫的铁鼎。
他再无后路可退。
黑玉断续膏甚为重要,宁愿毁去,也决不能落入这女子的手中。
他面色铁青,咬了咬牙,伸手朝她手腕一击。
木匣飞出,直往鼎里飞去。
姜兰璧身形一动,就想飞身去接,但阿三竭力来阻拦。
等她一掌击退阿三时,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木匣被掷入铁鼎里燃烧的熊熊烈火之中。
这只铁鼎本是天鹰教为了扬刀立威之用,这鼎中的火已生了整整七日七日,不曾熄灭。木匣落入火中,顷刻间灰飞烟灭。
阿三咽下喉间那股泛起的血腥气,冷冷道:“如今黑玉断续膏已毁,倒看阁下还要如何? ”
话音未落,洞外倏然间传来一声长啸,像是极远,又似极近。
阿三神色剧变,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忽伸出双指直戳进自己的耳中,不留任何余力。手落下之时,两道鲜血自耳中流下,他却像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盘膝打坐,运起内力疗伤。
姜兰璧只觉耳间一声嗡鸣,头昏脑胀起来,但直持续一瞬,世界便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她顿感不妙,外面定然发生了大事,当即也顾不得他,飞身往外奔去。
站在山头,茫然四顾。不知何时,原本来参加试刀立威大会的群雄都在港湾外的河滩上。
群雄或已晕厥倒地,生死不知,或满地打滚,张着嘴似在哀嚎,只有寥寥几人内力深厚,勉有余力盘膝坐下,运内力相抵,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淌下。
远处有一艘小船渐渐驶远海岛。依稀可见,船头仿佛立着三个人,中间一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金发迎风蓬乱,他身侧站着的是一对儿男女,女子面容轮廓颇为熟悉,正是的殷素素,至于那男子,她没有见过。
天地仿佛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地上打滚的人仿佛声嘶力竭的痛吼着,面上、颈间青筋隆起,尘土沾染在他们满是汗水的通红面皮上。
但她却什么也听不到。
姜兰璧张了张嘴发出声音,依旧听不见。
在一切虚浮中,长生诀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暂时封住了你的听觉。方才谢逊闯入岛上夺走屠龙刀,他寄内力于啸声,令人神智错乱,这岛上诸人,现下都已经疯了。”
......
两日后,一条小舟往王盘山驶来,舟上一青一黑两条高大身影。及至港湾处,两个男子持剑从舟上下来。
河滩上一群人或坐或立,头发蓬乱。青衣男子见此场景当即朝人群奔去,捉住一人的肩询问着,但那人什么反应也没有,只痴痴傻傻地对着他笑。
他年轻英挺的面容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再看周围人,神色呆滞,喃喃自语,正要松开眼前人,却觉他极为眼熟,仔细地向他蓬乱发丝下的面容望去,忽而大声道:“二哥,这是昆仑派的高则成。”又暼向身侧,补充道,“蒋立涛也在此。”
黑衣男人年长一些,含而不露,他深深望着山壁刻着的二十四个大字“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1]”
这十六个字龙飞凤舞,雄浑刚健。
正是张翠山的字迹。
黑衣男人皱起双眉,沉声道:“七弟,你看这一字,五弟定然到过此地。”
青衣男子闻言大惊失色,当即一个一个捉住河滩上的人辨认起他们的面容来,一边辨认一边还大声喊着“五哥”。
声音急切而又担忧。
黑衣男人却若有所感,一双沉静的眼眸向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山顶之上,浮云卷霭。一个白衣女子袅娜而立,遥遥地朝他们这个方向凝望而来。她的面上蒙着一层面纱,叫人看不清面容,但身姿如弱柳扶风,衣袂飘飘若溯风流雪。
即使是相隔很远,他仍然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正似有若无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