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意识清醒,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而兰璧,他的兰璧竟是要杀了他......
火苗被冷风卷着,嘶嘶着向他靠近,像一条幽冷湿滑的蛇,埋伏已久,此时终于找准时机,一舐一舐地伸出鲜红的长舌,要将他撕碎。
那是一条美人蛇。
此刻正冷冷地盯着他。
慢慢的,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却宁愿这只是一场梦。石之轩的眼睛死死钉在她的身上,半晌,忽而仰头放声大笑。
那呕哑嘲哳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如困囿的幽魂般四处游荡冲撞,却怎么也冲不破。
笑声嘎然而至的同时,他的眼中浮现出水光,一闪而逝,他终于平静下来,偏过脸不再瞧她,冷冷道,“你竟拿你自己的命来赌!想不到我石之轩最后竟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
紧接着是一阵无声无息的沉默。
他的面容蛰伏在阴影中,脸色是无法掩饰的晦暗。这一瞬间的灰败,却是他人生第一次体会。
“妈妈的眼光比我好。”姜兰璧心底没有一丝触动,只是凝望着他,声音却很平淡:“故地重游,当年的我也绝想不到你我会走至今日这种地步。”
男人仿佛浑身一震,忍不住又侧过头看向她,迟疑地问:“……故地重游?”
她淡淡地开口:“你当然已经忘记了,或者说你从不曾记住。”
“仁寿四年,你在丹阳城中救起我,当时你身负要务需要前往张掖引导西域各国使节进京朝贡,我亦随你一同前往。九月初九,路经此地,当时这座城隍庙香火鼎盛,香客如流,我不由想起了昔日全家人一起去礼佛的场景,不由黯然萧索,你还曾在一旁宽慰我。”
石之轩双眉微微拧了起来,想要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时你根本不在意我,一切都是虚情假意,你早就知晓我妈妈的身世,不过只是想着利用我罢了。我只是一枚你安在宋缺身边的棋子罢了。”
她轻轻地将脸贴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这原本该是她极为眷恋的温度,胃部微微抽搐的疼痛起来,终于忍不住叹息道,
“裴郎,我确实有几分爱你……”
“可我现在......”石之轩慢慢顿住了,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已是为时已晚,倒像是贪生怕死,他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喃喃道:“你早已计划好今日取我性命。”
裴兰璧否认:“只是临时起意。”
他又问:“杨虚彦也暗投了你?”
“为免意外,我只是让人将他带离此地,不过......”姜兰璧从他肩上仰起头,盯着他道:“只怕他也恨不得你死。”
杨虚彦就是那个黑衣少年,他是旧太子杨勇之子,杨广登基之后,缢杀杨勇,还要斩草除根,是石之轩将他救下,收为徒弟。
他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杨虚彦不过和她一样,是他的棋子罢了。
方才的刺客恐怕也是杨广派来刺杀杨虚彦的。
“当年妈妈为了我的心疾四处求医无果,最后选择求神拜佛。我每次随她前去拜佛时,心中都许下全家平安的愿望。可最后结果又是如何……一家四口就只剩下我一个。”
姜兰璧缓缓站起身子,凝望向正中央那座被蠹虫啃食得荒败不堪的佛像,他垂眸相视,目含慈悲,似是能化解人世间的一切悲苦。
“神佛不佑,无人可信,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她微微一笑,面向石之轩,居高临下地柔声道,“这也是你教会我的。”
石之轩的身体此时已僵硬如木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一眨不眨地凝注着她,原本因被背叛而产生的怨怒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眼前的兰璧极为陌生,可不知为何,他又觉得她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