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睁眼的时候,耳边有些窸窸窣窣的杂音。视线随着清醒的意识逐渐聚焦,面前的天花板陌生得令人恍惚了一阵。
是了,我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
此前在训练室里向里包恩展现了一下荷莱锁的用处,但无法熟练掌控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要耗精许多,结束后我筋疲力尽找碧洋琪要来了一个房间,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
地下基地没有阳光透入,目之所及都是黑暗。进来时是黑的,醒来时亦然。这里就像是时空交叠之间的罅隙,感受不到半点时间的流动。
逼仄,且鲜有生机。
一如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初印象。
我将左手搭到额前,来回吐息,企图将胸腔里因未能瞬时从梦境抽身而残留的情绪悄悄地消化掉。
此前我以为夜里总做的那些梦单纯只是某个平行时空的我的记忆,猜想着大概是荷莱锁出bug才导致了串频,由于对我自身没什么影响,我便也单纯当个连续剧来看。
可大概是切实来到了这个世界,又或许是本次梦境里的内容信息量过大,我我不得不往更深层面去思考,这些所谓的梦境——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未来的我与荷莱锁联手,有目的性地企图将这个世界的真相揭露于我。
而梦里的我不是随便某个已经白兰毁掉的平行时空的我,而是耳口相传的已经死掉了的、当下仅存的可以通向未来的这个时空的我。
我撑起身体靠到床背,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心。
未来的我到底企图向我传达什么信息。
而现在的这个我,又能做什么呢?
况且,到底要不要留下来给纲吉添乱,我都还没考虑清楚呢。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只觉脑海里茫然又杂乱,如同做数学题时分明罗列了所有已知条件,却怎么也无法解出正确答案一样。
从醒时就传来的杂音仍未停息,我终于从思绪里抽身去细听,发现其实是人声。不像是有人在门外交谈,来回起伏只有一道的音色更像是谁的自言自语。
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走到门边,好奇地将耳朵贴到门上,这才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其中重复的最多的,是对不起和别生气。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在演习了。
其实本来郁结在我心里的情绪在抵达了基地之后也消散了许多,当下睡过一觉之后更是无影无踪。
但某人笨拙的道歉方式真的会让人很想捉弄他。
于是我挑准了他背词背到中段的节点,咻地一下拉开了房门。
专注地来回打着腹稿的眼前人因为这一个“突发的意外”彻底将话音卡壳在喉间,他像是宕机了一样抬眸痴愣愣地与我四目相对,好半晌才扯出两个字眼——
“花火。”
这两个字眼大概就是这一篇通稿的起始词,刚才已经在门外将稿子背得滚瓜烂熟的纲吉就这样无意识地将他的道歉宣言迅速又流利读了下去。
“那个什么我其实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不该因为自己着急就对你乱发火,明明是我自己什么都不跟你说的,却反过来怪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对,我已经意识到错误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也不要不理我。”
“我、我……”
稿子里大概还有第二段话,但纲吉对着我越发灼灼的眼神,似乎再读不下去了。红晕一点点爬上双颊,他脸皮薄得好像当下就要土遁。
“不是,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啊。”他低声嗫嚅。
我憋得太难受了,于是决定放过自己,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你到底在我门口背了多久的词啊,扰人清梦其罪当诛你知不知道。”
“没、没多久。”褐眸游移,“也就半个小时吧……”
“噗。”
我递给他一个「真有你的」的表情,正了正色,尽量将我的面部表情调整得没有任何攻击性。
昨天出于赌气也好、出于着急也好,双方脱口而出的一些违心话已经形成了两根细小的刺横亘在彼此心间。
所以起码在进行一场真正有效的沟通以前,我想尽可能地让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意识到——我已经把连接着我这端的刺收回来了。
“我没有生气了。”
我抬手戳了戳纲吉看着好像比前几日更加清瘦了的脸,下意识想要皱眉。
但看到他小心翼翼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我任意一个微表情就瑟缩起来的模样,我还是克制住了这样一个有概率会让他误会的动作。
“我可以直接承认我没什么骨气,我舍不得生你太久的气。”
纲吉任由我在他脸上胡乱戳几下,耳廓悄悄红了点,“嗯。”
旋即,又默默补充了句,“我也是。”
“然后,其实我也该向你道歉。”
突然收获道歉的人微微愣了下,他垂眸黯然道,“花火并不需要向我道歉。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你隐瞒了太多。”
“不是的,我也有问题。”我摇了摇头,手上由戳的动作转为轻抚,令他低下的脑袋稍微抬起一些与我对视,“是我低估了未来世界的危险程度,也辜负了你一直以来的保护。”
“我明明知道你一定有将我排外的理由,可我却刻意忽视这一点,总认为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一方,理所当然地站到受害者的位置上,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你没有说错,我真的是一个很任性的人。我仗着自己一无所知而胡来,仗着你的偏爱恃宠而骄,只顾着埋怨你的欺骗,却忘了考虑你的处境。”
纲吉罕见地没有穿插点什么语气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我讲着,褐色的眼底水波淡淡,动容的时候好像有雾气正在氤氲。
我静静凝视着他眼底之下的那一层乌青,又想起梦中那人痛失恩师之后的疲惫与无助,一时间感觉心下发紧又酸涩。
“纲君,对不起。”
我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他干瘦的腰身,“在我不知道的那一段时间里,你一定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