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针锋相对的气息随着双方突然的沉默而悄然消逝,可覆盖上来的悲伤和凝重却使得四周的空气比刚才更为窒息。
阴霾呈现出经久不散的势态,正一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与纲吉的旁侧,不自觉来回抚着下腹。他像是纠结了很久终于有勇气开口,却被一道更为霸道的声线闯入打断。
“都冷静一点。”
那道分明稚嫩的声音染着不容置喙的味道,像一张不由分说的巨网顷刻间便盖灭了所有的刀光剑影。
我这才留意到纲吉耳上挂着一个小型耳机,而里包恩严肃冷静的声线正是从那里传出来。
“即便要让花火回到过去也不急这一时,阿纲,先带她回基地吧。”里包恩说道,沉吟片刻后,话锋朝我直指而来,“回来之后,花火,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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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出于里包恩的权威,纲吉没有再执着于让我回到过去。
他在一派沉重的气息里身形微动,失落又沉默地将我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领去了另一个稍为熟悉的地方。
——是并盛神社。
我略有恍惚,这里的一切甚至连草木都仍是十年前的模样。
我看见纲吉在原地转悠了片刻,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某个恍若是凭空出现的地下入口。
他默然站在入口处,侧身朝我回望,视线复杂而沉静,时而看我,时而又游移。
思绪千回百转落入那双褐眸里,可他仍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就好像是这一次他不再打算擅自主张,而是将一切的话语权和行动权尽数交归我的手里。
我心念忽的一动,当下就觉得酸酸的。刚才口不择言的话语,终归还是伤害到了他。
我垂首绞了绞手指,但未有过多犹豫。在前方那道隐约蕴藏着警示与抗拒意味的视线里,我以踏入的脚步做出了无言的选择。
这个所谓的基地确实有着它该有的模样,甚至比我一路上想象的都还要令人震撼。
迷宫一样的地道,一重接着一重的铁门,纵横交错的功能室,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使人甫一进入,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拘束感和逼仄感。
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相见之时,他们用着比我更加惊异的神情。京子和小春似乎也对于我的到来而倍感意外,左手拎勺右手握铲的身影从厨房里冒冒失失地出来与我撞了个满怀。
“哈咦!?怎、怎么花火酱也……”
我来不及与她们说上话。
就被里包恩独自领着到了某一个底层的房间里。
自动闭合的门应声关上,引起沉闷的回音阵阵。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个极为空旷而又残破的空间,目之所及皆无一物,唯有坑坑洼洼的四壁。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硝烟散后兵戈停息的废弃战场,让人想不到它的功能所在。
……等等,废弃的战场?
有什么猜测逐渐明晰,我将视线聚焦在最显眼的那处坑洼里,与其说是坑洼,不如说更像是被人随意敲刻出来的一个人体轮廓,连发梢都是刺猬头的模样。
我登时就了然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用处、以及曾有谁存在过了。
“聊聊吧。”
里包恩清亮稚嫩的声线打断我的思绪,他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小小的腿漫不经心地盘起来,“我看得出来你有很多问题。”
他摆出一副准备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气定神闲地看着我自他身侧坐下,“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我诧异于里包恩的坦诚,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唇齿嗫嚅之际,我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发问。
疑惑确实溢至满腔,但又似乎在层层的迷雾之中,每一个疑惑的答案都开始自行显现出它的轮廓来。
脑海中的场景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具象成了那口青棺的模样。
于是胸腔里的心跳又沉重地乱了一拍。
“他……”
冒出来的话音在自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带上的几丝喑哑,我怕表露出更多慌乱,便迅速止住了话头。
对此里包恩没什么反应,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就这样静静望着我,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我做足准备。
但大概是我沉默的时间过长,良久,他放下了洗耳恭听的姿态,瞥开具有压迫力的目光,小小的身板往墙上随意一靠。
“你不知道说什么的话,那就由我来说吧。”
他漫不经心地启唇,却直击痛点,哪怕我不说,他分明也早就清楚我想知道的是什么。
稚嫩却沉稳的声线自我耳畔轻轻响起,他开门见山,缓慢又富有条理地将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的所见所闻一点点道来。
从启唇到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一个波云诡谲的未来世界便朝我展现出了它那危险的血盆大口。
然而这个过程耗时并不长,里包恩深击痛点的同时有着避重就轻的嫌疑,即便起因经过结果这些叙述的必要因素全然不落,他却更像是在以一个上帝的视角为我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其间,被迫逆流而上的伙伴们有多不安惶恐、战斗前训练有多艰辛,以及我眼前的这个人体轮廓到底是怎么印上去的……
这些里包恩都没有告诉我。
仿若他会为我讲这些,并不是为了说服我回去,或是意图让我留下,而是完全中立地,在让我知悉世界的全貌之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知道,阿纲为什么唯独不愿把你卷入这个世界里吗。”
我神色微动。
里包恩静静看着我,自刚才开始一直都是客观中立的口吻,此时终于添上了几分说客的味道。
“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他推开你,不会是因为所谓的把你当成累赘。那家伙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还要在意他的同伴,尤其是你。”
他淡淡瞥我一眼,“他不敢让你涉险,是因为……”
“因为十年后的我已经死了,对吗。”我平静地打断他。
那双黑宝石一般深邃的瞳孔里终于稍有波澜,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却下一瞬又归于寂静。
“你发现了么。”
“虽然我也想刻意无视,但实在是……太明显了啊。”我苦笑道。
不论是刚从未来回到过去的纲吉还是十年后的碧洋琪和风太,他们见到我第一眼那时的神色,实在是太过相似。
诧异、怀念、沉恸,还有某些失而复得的惊喜。
而里包恩不愧是里包恩,他虽有惊讶却也仅此一瞬,剩下的更多是意料之内的了然,“既然如此,你也还是想要留下么。”
我沉吟片刻,“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可以问一下我是怎么死的吗……?”
那头静默了半晌,“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蠢纲听说你死了的时候,整个人崩溃得好像转头就要陪你去殉情一样。”
“……这家伙,要殉情也该想清楚对象吧,跟十年后的我谈恋爱的又不是现在这个他!”
“不要激动,这不是没殉成么。”里包恩眼神玩昧地瞥我一眼,复又回归正题,“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十年后的山本刻意避重就轻,只说是在某片丛林里找到的你,找到的时候,你已经遇害了。”
……丛林?
我的额角突突一跳。
“所以只能初步猜测,你在做任务的路上,被白兰某位不知姓名的手下发现并干掉了。”
那平静的语调在说到那位「不知姓名的手下」的时候,莫名变得有些戏谑。
“……”我登时感觉双颊微热,汗流浃背,“额,这把我干掉的对手……属实有点随便了哈。”
难以置信,十年后的我居然还是这么菜吗?
不应该啊!
瞥一眼我土一样的脸色,里包恩轻笑了一声,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愉悦,“所以,作为一位连退场都如此敷衍的路人甲,你还是要加入战局么。”
我当即不满地哼唧两声,“可那只是你们初步推断而已,说不定我是跟白兰本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不幸惜败,才被他丢到小树林里的呢?……喂你别笑!”
“而且我不是毫无准备的。”我神秘兮兮地蹲下,煞有介事道,“我最近,有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