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焦急的声音将何佑参的思绪唤回。他下意识应了一声,顺着刘管家的指引往外走。
这宅子喜庆极了,张灯结彩,满目都是红绸与灯笼。奔波的下人面上也俱是一片喜色。何佑参从人群中穿过,瞧见他们恭敬行礼,嘴上道喜,没由来的生出一种莫大的荒谬感。
——倒像是今天结亲的不是他,是这满宅子的人似的。
他心里半点雀跃也没有,倒不如说满是困惑。可这困惑从何而来,他也说不明白。
他像个游魂,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具躯壳。他只是恰逢这个时候,来这里走一个过场。
思绪越飘越远,何佑参恍惚中有一种好似要脱离躯壳、登天而去的奇异感觉。
可很快,刘管家刺耳的声音又将他拉回来、坠到地上:“二少爷,请上马吧。该去接新娘子了。”何佑参愣愣点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着鲜艳的喜服。
他一撩衣袍,利落上马。
神采英俊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成群的聘礼队伍。一路都有下人撒花,间或给四周围观的百姓发一些碎银子。
到底是何府少爷的婚事,排场手笔都大得很。
百姓们各有各的艳羡,羡慕凑到了一起,具都指向那享了这般富贵的新娘子——秦家罗敷。
说来奇也怪哉,秦家小娘子区区一介平民,也不知是何等姿容、何等才能,竟能这般风光的嫁进何府,一飞冲天,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名门贵妇。
且不论周围窃窃私语如何,何佑参坐在马背上,颇有一种“万方多难此登攀”之感。从头到尾,今天这场婚事他都是那个被推在人前的“木偶”,由着人们将他操控、摆布,凑出自己想要的戏本。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会一下子了然:是了,我是何府二少爷,今天是得有这么一场婚事的。
脑中杂念翻来覆去,水滴汇入江流似的,一转瞬又想不起来了。
何府与新嫁娘家之间相隔甚远,何佑参如坐针毡,好险才撑到下马。
面前民宅朴素又简陋,他没怎么在意,只看见一个青年男子背着盖有大红盖头的新娘送上了花轿。他依旧愣愣,脸上半点喜色都没有。可周围人像是全然瞧不见似的,一个个上来同他拱手、道喜。
此后中途发生了什么,他又想不起来了。
再抬头时,已经又到了何府。
新娘到底不是富家贵女,伸手撩开帘子之时,露出的一双手显而易见的满是劳碌的痕迹。
这双手实在算不上漂亮,何佑参在心里暗忖。
他牵过新娘子,跨过马鞍,走过红毡,复又拜堂、入洞房。直至拿起秤杆那一刻,他心潮澎湃,一股热流冲上天灵盖。
“七娘——”
他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名字。
“七娘”不为所动,坐在那好似一尊假人,只有微微起伏的盖头昭显着活人的身份。
何佑参这个时候倒是不嫌弃那双“算不上漂亮”的手了。他一把攒起,握在自己手心,言语切切,吐露了好一番爱语。他此刻脑袋发晕,像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全然不在意新娘的无动于衷,转身端起合卺酒交给新娘,自己先饮了半杯。
兴许是忘了自己不胜酒力,这么半杯下去,脑袋愈发昏沉起来。
七娘也抬起手,将酒杯拿起来,腕间银镯映着烛光隐隐发亮。她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自袖间一抽,将那“银镯”拔了出来,倏尔刺进何佑参胸膛。
滚滚鲜血流下,又混进喜服里,彼此交融,逐渐看不真切了。
人世间美梦多在一闭眼一睁眼之间,随后紧跟而来的,想必该是噩梦了。
那只样貌熟悉的兔子自门口一晃而过,也就眨了个眼的功夫,也不知眼前何时上演了这么一出骇人的闹剧。
大红喜庆的喜服套在死人身上,盛着合卺酒的酒杯还握在手中,唯独新娘不见了,徒留红盖头落在床上。盖头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是没有人盖过一样。
窗外大榕树茂密枝桠上立着一漆黑异鸟,叫声粗粝,一阵比一阵的诡异。它尖长的鸟喙上,还叼着一颗新鲜的、带着血丝的眼球。
刘管家本就是瞧见这怪鸟,才心底发慌,顾不得旁人诧异反复呼唤他家少爷名字。始终没人回应,他又叫来精壮小厮将门踹开,引得客人也纷纷前来,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惨状在前,客人们具作鸟兽散,生怕跟自己扯上关系。
康祁左右看看,发觉除了何府众人之外,剩下的也就他和三个玩家——不对,还有一个面生的女子。
若是旁人,康祁也记不住何府小厮都长什么样子。可原先的何府,却是一位女眷都没有的。
趁着何府众人哀恸之时,他不动声色走到那位女子身边,轻声问了句:“姑娘怎的不怕这场面?”
女子骤然被人搭话,紧张极了,却还故作一番镇定模样:“也没什么。”说完像是觉得不对,又补充了句:“怕倒是怕,可怕又顶什么用?”她下意识将重心压在一条腿上,站出了个混不吝的模样,下一瞬又立马站定,捏着帕子咳了一声。
康祁暗暗摩挲手指。
这人,也是个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