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顿了顿,回过头来,凝神思索了片刻,黝黑的面庞竟隐隐约约带了些绯色。他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那位姑娘带着面纱,小人也瞧不清长相。看穿着该是个大家小姐。”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单手握拳往另一只手上一锤,惊呼道:“诶呀,您瞧我这记性——小人当时听见有人唤她胡小姐呢!”
康祁哪知道什么胡小姐,他正准备旁敲侧击再问些别的,店小二却焦急道:“客人,再等不得了。这诗会得开始了,咱们这些伺候的都得到后头去呢!”他指了指楼下大堂,康祁顺着看过去,果然瞧见楼下布置得整整齐齐,走动的具是些穿着整洁、带着文气的青年。
他点点头,那店小二便连忙下楼离开了。
康祁倒是没有急着下去。他站在二楼向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并不嘈杂。大多都是几人围成一团,或是自己捧着书念念有词。
不知道何二公子是哪个。
他正想着,楼下却突然静了片刻,紧接着爆发了一阵比先前吵闹多的热潮,偶尔能听清几句也都是些恭维的话。
原是门口走进来一青年,衣着锦缎,手中攥了本书,看着倒是气度不凡。众书生见到此人,个个抛下正讨论着的学问,具都往前凑,想要与其攀谈一二。
青年被团团围住倒也不恼,颊上带着明朗的笑意,向四周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能来参加诗会,实在是何某的荣幸。今日楼中酒水花费具由何府承担,还望诸位尽兴——”说着,他无意间瞥到二楼身影,于是顿了顿,手中书卷敲进左手掌心,惊讶道:“康兄怎不下来?”
康祁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还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喊住他,惹得那群文人一阵窃窃私语,像是在猜测这人是谁、缘何能得青年关照。
看这人认得“康sheng(生)”,康祁险些绷不住面上的表情。想来他确实运气不好,不然怎么偏生遇到了与原身熟悉的人?
康祁脑内思绪翻搅,思考着该如何回应。
从那店小二的态度来看,至少昨日入住客栈时的康sheng(生)脾性应当很是和煦,否则这店小二不会这般轻松地与自己对话。而此人只唤“康兄”,不喊字,恐怕与原身也并没有熟悉到知根知底、乃是至交好友的地步。
如是这般,一切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二楼倚着栏杆的青衫书生面上勾起了笑意,语气熟谂:“将将从房中出来,这不是就被你瞧见了?”他边说边往下走,步伐缓慢,凝神侧耳听着那群书生的私语。
这门口走来的人姓何,家境殷实,地位不凡,说不准便是那位“何二公子”。况这人与“康sheng(生)”相熟,再加上那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委托“康sheng(生)”赠送手帕,该是知道何二公子与康sheng(生)相识。
康祁没由来地想到房中燃的蜡烛。
他当时猜测这是康sheng(生)身边富裕的朋友或是亲人所赠。现在看来,何二公子的可能性很大。
康sheng(生)住在客栈,那他该是外地人士。昨日吩咐店小二购买纸笔,今日早晨才送来,若不是店小二偷懒,那么康sheng(生)想必是昨日晚上吩咐的。可这诗会对康sheng(生)这般重要、需要他另备纸笔,又怎会不早早准备?
康祁心下有了猜测,只怕这康sheng(生)是昨晚上才住到客栈。客栈附近便是何府,何二公子送来蜡烛也很是方便。
楼梯并不长,木质的踏跺伴着脚步响起阵阵闷声。书生们早已四下散去,又各自围成一团。唯有何姓青年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眉目弯起,很是愉悦的样子。
康祁一时有些踌躇,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
康sheng(生)的身份应当是没什么差,可他并不清楚这具体是个怎样的人。只不过从此人的诗词手迹中大致看得出来,“康sheng(生)”性情温和,却在某些事上很是有些独到的见解。
——康慎行的诗中,写有一句“愿做楼高台下鬼,不为孤瓦庙里魂”。
他是只贫瘠里生出的麻雀,却想像凤凰那样向死而生呢。
“康sheng(生)”的停顿被何姓青年看在眼里,他手中一下下瞧着掌心的书册也跟着停了下来,目光幽深。倒是笑意还凝在嘴角。
也不怕脸笑僵了。
康祁心下没好气地吐槽,慢步走到了青年面前。
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何姓青年倒是先上前一步揽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往中间走去。一边走,青年一边与他抱怨:“这诗会实在是办得不易,搅得我这几日竟是一顿好觉都没睡成,整日忧心忧虑——”
康祁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忧心什么?”
青年闻言,唉声叹气道:“自是忧心……”他语气一转,又带着几分调笑:“忧心康兄难请,怕我这小小诗会,康兄不肯拨冗前来啊。”
康祁着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青年似乎也没打算听他回话,反倒是将康祁拉到桌边。红木桌椅光洁透亮,上头正摆着纸笔。康祁瞬间警铃大作——这人该不会是要他作诗吧?
吟诗倒罢了,康sheng(生)书册里的诗句他大致记住了一些。但这毛笔字他哪里写得来?便是会写,也写不出康sheng(生)的字迹。
他正想着对策,何姓青年却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要他在纸上作一首诗。说是许久未见康兄佳作,心痒得紧。
康祁半推半就最终还是不得不坐在椅子上,捏着毛笔,做沉思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