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些糖果哄骗住了那小丫头,让她跟他走的时候没有哭闹。他把夏维娅带到了湖边,抱着她就开始往水里走。他那天应该不单单是想把夏维娅淹死在这湖里的,他想陪着那小丫头一起走,不然,在尤里晚晴赶到并拦下他之前,他早可以在湖边把一个三岁小孩溺死了。那可花不了多长时间。”
“成实,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瑛时问。克崂文和云翎从来没和她说过这其中的缘由。她想,也许他们也并不清楚。
“我说了,他疯了。从夏维娅出生伊始,他就讨厌这个孩子,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他总念叨着夏维娅不该来到这世上,说夏维娅是燎云岛上空的乌云,是火焰树身上的蚜虫,诸如此类。夫人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成实得逞了,你丈夫恐怕早已经是帕蒂家的家主了?”
“我丈夫虽然和夏维娅只是异母兄妹,但他也不会愿意这种可怕的事发生在夏维娅身上的!”
“总之——”帕蒂乌莜挠了挠头,他似乎喜欢看瑛时动气的样子,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夏维娅被救下的当天夜里,帕蒂成实就失踪了。”他转而对船夫说,“我记得,两天后正是你在湖上发现了他,是不是?”
“对。”船夫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却没有任何补充。
“哼——他可以到处疯言疯语,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也可以拿着斧子跑去砍那棵象征着嫡系荣光的神木,但是——”帕蒂乌莜打了个响指,“一旦他威胁到了宝贝孙女夏维娅,情况就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瑛时皱起了眉头。
“在自己的幻想中发疯。”帕蒂乌莜对瑛时的质问恍若未闻,继续着他的述说,“成实不是家族里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附着在嫡系身上的悲剧就像牛身上的跳蚤,只会接踵而来,驱不尽,躲不完,只有到宿主不复存在的那一天才会离开。你们知不知道,寒拓的曾祖父,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个来自尹河国伯鸾家族的女人。同夫人一样,茹穆王朝的正统王室后裔。漂亮,非常漂亮。但是,你们不会在帕蒂家看到任何有关她的画像,家谱上也没有记载她曾经生下过一个男孩。一个畸形儿。那孩子,那个可怕的孩子,长了十一根手指,左腿却是萎缩的,那条可怜的腿小得就像另一根萎了的命根子挂在身体左侧。但他却是一个火体质的孩子,‘天选之子’,多么讽刺啊!他们让他活了下来,却恨不得用一条长得能铺到雪掩辛泽地的遮羞布把他层层裹住,只留一线可以让他勉强呼吸的缝隙,确保他们自己不会背负上谋杀亲人的罪名。呵,嫡系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道貌岸然。
“像所有母亲一样,那个来自伯鸾家族的女人刚开始是爱他的,她不顾丈夫的反对,亲自哺育那孩子,夜里搂着他哭泣。她爱她的孩子,但也在心底里憎恨这个从自己的子宫里分娩出来的家族耻辱。直到有一天,她开始用刀在自己身上‘画画’。那孩子活着一天,她就会在手臂上,在肚子、小腿上划上一刀,简直像上了瘾。有时候,人确实会对疼痛上瘾,尤其是当这种疼痛能麻痹精神上的痛苦时。寒拓的曾祖父后来不得不把自己的妻子天天绑在一张椅子上,命人看着她。他也最后厌烦了这个女人,恨不得把她和那孩子送做一堆,全部关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不过,他也没有费心太久。人们最后一次看见那女人的时候,她已经在孩子藏身的阁楼里把那小怪物剁成了肉泥。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两只眼睛血流如注……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
帕蒂乌莜的脸被远处浓艳的夕阳映照得通红。他那阴沉、嘲讽的声音以这样一种残酷的结局终止在了静谧的湖面上。西方残阳如血。瑛时突然想到:这不就是帕蒂成实最讨厌的红色吗?
瑛时下意识转头察看身旁的夜冉,只见她低头呆呆地坐着,两眼发直,显然是被帕蒂乌莜最后的述说吓着了。瑛时一把将夜冉搂了过来。
“你吓到孩子了。”瑛时冷冷地说。
帕蒂乌莜不以为意地抿起嘴唇,伸过手去摸了摸夜冉的头。夜冉很排斥地想要躲开他的手。帕蒂乌莜一脸委屈样地说道:
“噢哟——我的宝贝小公主,没什么好害怕的呀!已经过去了的事能有什么好害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才对。”
清凉的晚风阵阵吹来,瑛时抬起头来看向天边,成片成片形状奇异的火红色云彩遍布了大半天空。在霞云尽头,温暖的夕阳还在地平线边缘做最后的挣扎。
瑛时突然听到船夫对她轻声说了句:“到了。”他朝前方示意了一下,瑛时跟随他望去,湖面上除了逗留的霞光外,依旧空荡荡的。
瑛时刚想开口询问,只那一瞬,一座巨大的岛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远方迷蒙的暗雾之中。他们的船还在不断前行,稀薄的雾渐渐拨开,遥远的距离仿佛在霎那间迅速拉近——在漫漫湖水的环绕下,燎云岛跃然眼前!
它是那样的宁静,典雅,神秘庄重,沐浴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抹阳光之中。整座洁白的城堡完美地与岛屿融为一体,被落日的余晖映衬得亮丽绯红。
“血色城堡。”船夫深情地望着前方,娓娓说道,“你们的先祖也是在这样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凝望着这座刚刚建成的城堡,因而取下的名字。这样美妙的景色刚巧让你们撞上了。”
瑛时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船头挂着的那盏小小的灯上,终于体会到了船夫在前边同她们说的话。岛可以隐藏在天边,也可以近在眼前,是帕蒂家的火焰在指引着他们。
瑛时和夜冉没有说话,她们都沉浸在眼前如梦如幻的世界里。在这满目血红的光影下,整座岛和岛上的城堡,高耸的塔楼顶尖,庭院,花园,千回百转的环岛游廊,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流溢着赤色光芒的薄纱。
“我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帕蒂乌莜对她们说,语气较之前有了些温度,“他们已经在主堡里为你们安排好了房间。恕我不能一直把你们送到那儿。等上了岛,我恐怕还要回左翼堡办些事。明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啊。”
“谢谢你,乌莜。这样专程陪我们过来。”瑛时说。
“夫人不必客气。之前,我说的那些,无意给夫人带来烦恼。”他直言道,“我只不过觉得,这些家族往事,没有几个人会告诉你们。老夫人也好,红系的人也好。但是,如果你们想要真正成为帕蒂家的一员,就应该知道这些。你我都清楚,当帕蒂明宸把最后的坦氏人屠尽在海底的时候,诅咒就开始了。所以,不要急着做一个帕蒂家的人,不要急着把不幸招揽到自己头上。发疯是会传染的。如果你们不想陷入家族诅咒的漩涡中,就应该适时离开。这是我的忠告。夫人,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忠告。”
“谢谢你的忠告,乌莜。”瑛时的脸色在晦暗中不明,“但我并不相信什么诅咒,许多事情都是天意,坦氏人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又怎么能定夺他人的命运呢?”
“是,是,夫人说得对极了。”帕蒂乌莜眼神异样地笑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