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做军人吧。他站在暗处,看着苍越孤鸣击鼓的身影,这样想道。祭鼓节后,自己也是时候做出取舍了。没了苗疆,九界那般广阔,三寸容身之地,足矣。
暴乱,护卫,斩杀,追击。
刻在宫墙上的地图极大地缩短了寻找的时间,但是军队人数众多,短时间内不可能全部带到。苍越孤鸣早前已命令叉猡控制宫内事态,当即再次下令,以风逍遥带领队伍按地图上的路线前进,铁骕求衣协同自己先行前往。
路上,他们被穿着铁军卫衣服的士兵拦住。铁骕求衣缓步将苍越孤鸣挡在身后,士兵们却步步紧逼,俨然没有让步的意思。
包围圈已经形成,并且正在缩小。
“身穿铁军卫军服,却不听闻军长的号令吗?”铁骕求衣的手按上腰间磐龙刃,“苗王在此!马上让开!”
队伍中有人哂笑:“大王,莫装了。我们是来拥护你称王的!现在杀了这个小白脸,王位就是你的了!”
铁骕求衣感到身后苍越孤鸣的功体开始运转。
“休得胡言!军长为苗疆辛勤耕耘三十余年,岂容你挑拨!”
他的维护,不出铁骕求衣的意料。现在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全副武装,数量众多,不论怎样,都该以合作杀出重围为先。
可是那哂笑的声音又起来了:“耕耘,他为的恐怕不是苗疆!明确和你说,现在那妖人就在我们手上,要不是大王睁只眼闭只眼,这苗王宫,我们还进不了这么深!你若是个明智的,现在就快快逃,再晚一会,大王就要手起刀落,用你的人头祭旗喽!”
“住口!”
随着一声怒喝,苍越孤鸣周身释出层层威压,逼迫围攻众人停下脚步。
“不论你们是谁的部将,肆意挑拨关系,祸乱人心,你们已经不配这身军装!将路让开,否则,孤王开杀!”
铁骕求衣,在苍越孤鸣话音落下的同时,架起磐龙刃。他进一步,围攻的士兵也进一步。锋利长刀指在铁骕求衣眼前之时,他转身,雄浑刀气随罡风斩出,杀气腾腾劈向苍越孤鸣——
将其身后逼近的士兵,砍作两段。
“好刀法。”苍越孤鸣温和地微笑。
“为什么不躲?”铁骕求衣旋刀遁地,千钧力道拔地而起,撕碎向前逼近的士兵,腾起一圈血花。
“军长在前,孤王何必要躲?”
血雾中苗王嘴角的微笑太过刺眼,铁骕求衣不敢去看。他将刀拔出,一式烨龙啸空腾空而起,火龙咆哮着吞噬再次尝试冲锋的士兵。
血更浓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转过身,用刀指着苍越孤鸣。漫天血花中,磐龙刃的锋芒随着他的手腕颤抖,他再掩盖不住内心汹涌的悲伤,愤怒。
和懊悔。
“是我放任墨者行动。”
铁骕求衣不确定他有没有掩盖住自己的动摇,他只知道自己要全力压住声音的颤抖。
“是我纵容灵族间谍!”
他几乎在嘶吼。
“是我看着他们测绘,踩点,布阵,因为我要允许这场行动的成功!今日就算你不带着我轻装上阵,我也会找时机与你独处,然后……
“同这些谋逆一起,取下你的人头!”
他震声怒喝,第三次冲上前的士兵被内力悉数震碎。接二连三地释放内力,铁骕求衣知道,如果苍越孤鸣此时进攻,他未必挡得住。
“为什么不躲?”
他近乎哀求。
“我是来杀你。”
苍越孤鸣脸上的微笑仍然温柔。但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冰冷?愠怒?嘲讽?纵容部族冲击苗王宫,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铁骕求衣不敢面对苗王此时的神情。
他只是感觉到,苗王向前踏了一步。
将脖颈抵上磐龙刃。
“因为孤王相信你。”
铁骕求衣愕然抬头。他迎上了一片温暖的蓝色海洋,那是苍越孤鸣坦荡又赤诚的双眸。
“你没听错,孤王信你。如果事情如你所说,你只需要和这些人一起杀我就好了。但你只是守护着孤王,就像之前无数次面对刺客,面对政敌,面对敌军时那般。铁骕求衣……”
苍越孤鸣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温柔。
“你在一开始就能杀我。”
颤抖的磐龙刃垂了下来。苍越孤鸣看着低垂头颅的铁骕求衣,缓缓说道:
“这样大的阵仗,只凭灵族断然闹不出,孤王也推测有强大的幕后黑手。你的说法,更是坐实孤王推论。
“但孤王相信,以你能为,倘若积极参与,一定会有更深远的布局,更精彩的谋略。分兵渗透,寻机进攻,多好的战术啊,你会放弃使用吗?
“但你没用。岂止没用,你甚至没有出于避嫌,而申请调离孤王身边的岗位。铁骕求衣,自苗王宫出来,我就时时在想,这幕后黑手扰乱王宫而不杀孤王,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苍越孤鸣抬起手,整理好铁骕求衣凌乱的发辫。
“现在孤王明白了。不是幕后黑手不愿杀,是你不愿杀。孤王不知你最初想法如何,但你一定发现了整个布局的凶险之处,才对孤王处处留手。铁骕求衣,军长……
“你其实,还是爱着苗疆。”
苍越孤鸣将铁骕求衣藏进阴影的目光抬起来,要他直视自己。
“孤王非上智之人,幕后黑手究竟为谁,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但孤王明白,能让你如此为难的势力,一定很擅长骗人。
“军长,你一定,被他们骗得很辛苦吧。”
话音落下,苍越孤鸣出刀。内力凝成一线刺目刀光,斩断身后试图刺杀的士兵。刀光旋过血肉,刺破混沌朦胧的黎明,聚成一把漂亮的唐刀,架上铁骕求衣的肩。
铁骕求衣随着唐刀的重量缓缓单膝跪下,苍越孤鸣的神情,随着视线仰起而渐渐模糊。
这是昔年苗疆战神夙所用唐刀“绊”,铁骕求衣记得的。
他听到苍越孤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军长铁骕求衣,在祭鼓之乱中亲身杀贼,惜天妒英才,英勇殉职,以礼厚葬。”
铁骕求衣低着头,这是他应得的。
可疼痛没有如预期般到来。
“召,无名智者因感苗疆龙气旺盛,毛遂自荐,其人德智兼备,孤王爱之,设立军师一职,特此委任。”
绊从铁骕求衣的肩膀上收了回去,他感到一阵轻松。就好像心上有什么一直压着的东西,也随着绊一起收走了。
他低下头,将磐龙刃双手托举起来。
“御兵韬,领命!”
那时磐龙刃的光芒,就像现在的阳光一样耀眼。铁骕求衣转身拿过风逍遥的酒葫芦,对着壶嘴豪饮了一番。
好酒。
温暖,醇厚,不愧是风月无边。
他看着吵吵嚷嚷埋怨自己喝得太多的风逍遥,将酒葫芦抛还回去。
“从现在起,叫我御兵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