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会儿谁也没条件挑剔。

常欣敲门的时候，蓝苍翠并没听见。他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之前画下的地图，直到常欣掀帘进屋，才转过身来。

“住得还习惯吗？”常欣把还冒着热气的粥放在桌上，“蟒潮虽是三十年一度，小一些的潮涌却也涨过许多，你不用自责，金雷村人不会怪你。”

蓝苍翠只低着头，扶稳眼镜，叫上面跃动的烛火跳得稳重一些。

“难免的……难免的。”他叹息一声，“我带着胜邪封盾的手信来，本就是代表组织行事，做不到位，骂我两句无妨。只怕完不成任务，损了群众对组织的信心。”

常欣说道：“信心，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折损。你们的器械，我已经组织村民下去打捞，尽量将它们完整取回。等潮水退了，或许就有办法阻止下一次涨潮。”

蓝苍翠盯着地图，没有做出回答。屋内冰冷的黑暗将桌上一豆烛光压得颤颤巍巍，片刻后，他问道：“剑无极大侠回来了吗？”

常欣说：“还未。雪山银燕仍旧坚持带头下水打捞，我也劝不动他……”

蓝苍翠说：“等他这次打捞回来，我来劝他。”

他低头，端起粥碗准备喝。此时外面一阵嘈杂，两名年轻村民湿淋淋地闯进屋来：“巫女！你快去看一下，小七受伤了！”

常欣连忙出门，蓝苍翠端着碗也追出去。小七身上已经盖了干的衣服，侧躺着蜷在地上，疼得牙齿直打颤。看见常欣过来，他哆嗦着嘴唇，挤出半句“巫女”便疼得龇牙咧嘴，再说不出一个字。

周边村民见常欣靠过来，迟疑一下，将火把移向小七腿上伤处。只见他小腿肚上一道长长的血痕，伤口边缘平滑，皮肉外翻，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擦着划了过去。

“有没有人看到，他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了？”常欣询问和小七同去的村民们，“村医在哪里？”

“巫女莫急，小老儿来了！”

人群中挤出一个穿着粗麻布衣服的老爷子，白须白发，一条腿跛着。他耳朵上别着一根树枝，看到小七腿上的伤口，村医摘下树枝，将上面的叶子捋下来，扔进嘴里嚼出汁液，再把叶子敷在小七的伤口上。

“幸好伤口还算浅，再深个三寸，小老儿我也束手无策喽。”

村医弯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绷带，仔仔细细将小七腿上伤口包好。举火把的村民让火把再凑近些，照亮小七腿上伤口后侧，浅浅的条状勒痕。

蓝苍翠看到这个痕迹，眼中光芒闪动一瞬。他扶起小七，把粥碗塞进小七手中。

“喝点，暖暖身子。”蓝苍翠顺着小七的背，“你是在哪受的伤？”

小七靠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地把粥喝了个底朝天。他的伤口被草药刺激，说话断断续续，但蓝苍翠听懂了——

“很黑，我看不清……但是，是靠近漩涡的地方，那里，漩涡的中心，是祭坛……”

蓝苍翠站起身，解下外套给小七披上。常欣刚从村民那里回来，急匆匆对蓝苍翠道：“蓝先生，小七受的伤是因为——”

“因为测针。”蓝苍翠的声音沙哑了许多，“拜托巫女准备用具，我也要下水一趟。”

“你……”常欣皱起眉，欲言又止。她望向山崖底下的浪潮，眼下水位已漫至半山腰，水面一片风平浪静；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底下的漩涡，仍在伺机而动。如果不探明情况就贸然下水，那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逞强。”最终，她说道。测针是胜邪封盾带来的器具，其性状功能，仍是蓝苍翠最为熟悉，也的确由他回收最为妥当。只是眼前恶水浩荡，雪山银燕带领的队伍也尚未归来，情况实在叫她揪心。

蓝苍翠在常欣的沉默下披挂齐整，来到山崖的斜坡，准备下水去。此时竟出了月亮，粼粼水光像恶鬼的指甲抓挠山壁，留下一道道恶毒絮语。蓝苍翠深吸一口气，迈出脚步准备下水。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测针虽细小难寻，好在上面有施下咒术的细线牵引，只要找到细线捆绑的关键核心，就能回收所有的测针。他心里喃喃地着运使测针的要诀，看着水浪下定决心，一只脚踏了出去——

“哗啦”一声，一个人影顺着斜坡攀了上来。常欣忙带着毛毯上前去，将毯子披在他身上。

雪山银燕回来了。

在他身后，打捞队的村民们纷纷从月光底下冒出来。他们步履蹒跚却坚定，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跨过水浪的阻隔，走向金雷村，走向常欣。常欣连忙招呼接应的村民们，为归来的打捞队员送上干衣服和吃喝。

雪山银燕也一样，他被常欣用毯子裹着蹭了好几下。但他却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就地休息，而是走向蓝苍翠，从怀中掏出一捆被细线缠着的测针。

“这是前辈的东西吗？”

蓝苍翠欣喜地冲了过去，就着月光仔细查看。测针上的符文清晰完好，针体也没有折断破损，还能继续使用。他拉着雪山银燕的手，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前辈不用激动。”雪山银燕反倒腼腆起来，“小七受伤后，我组织人手下水摸排，就在祭坛残骸一角发现了这个。它们被线纠缠在一起，拖拽不动，我就自作主张，把线切断了，捆成一捆再拿回来。如果有什么损伤……”

“没事，没事，太好了……”蓝苍翠有些语无伦次，“线没什么，针没事就好！银燕大侠，真是帮了大忙！”

雪山银燕点点头：“没事就好！”

他紧了紧身上毛毯，将还湿着的头发蹭干。一边常欣踩着水过来，把他们两个都拉到岸上的火盆旁边。小七喝完了粥，回复了一些气力，正坐在那儿帮着村医分发干粮。

“既然人数已清点完毕，待会我还要回房间，再看看地图。”蓝苍翠伸长脚烤火，“这两天辛苦你们了，我和我的学生们，也要多帮些忙才是。”

常欣宽慰道：“这次蟒潮爆发无人死去，也要多亏胜邪封盾。这些天来，你们的预警和教学，帮助我们了解了许多知识。果然，学无止境……”

蓝苍翠苦涩地叹了一声：“可是我们不能放任蟒潮这样下去。你也说了，粮食和水只能撑几天，但看这水的高度，恐怕不是一两天就消得下去……到时候怎么办？”

他站起身，在火盆旁边来回走了两步，眼镜片上反射着烈烈火光。最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根新蜡烛，点亮。

“你们还是去休息吧……我要继续完成我的工作。”

蓝苍翠回到房里，用烛泪把蜡烛粘在桌上。两根蜡烛会亮一些，有了光，他心里的思路也能打开一点。

现在的局面是，导致龙涎口形成的重要原因，地气，仍然无法控制。眼下浪潮虽然暂时平稳，但如果任由它一直涨上来，吞没金雷村所在山坳，造成的损失只会更大。所以，要尽快从地气之外找一个突破口，将水流导向别的地方。

在哪呢……

烛火的跳动下，蓝苍翠眼前的剖面图渐渐模糊成一片。地下河自高向低流过金雷村，只在祭坛下酝酿出这一片漩涡。那就是说，龙涎口的水源，只能是这条地下河。加上和祭坛相通的池塘……

猛地一下，蓝苍翠将摘下的地图拍在桌上。是了，就是这里！要是可以这样，或许……

他卷起地图，打算出门叫醒其余的研究队员。此事虽紧迫，却不能因急切而胡来，他要论证每一个可能性。等到讨论结束，明天……

正在蓝苍翠思索之时，门外一阵喧闹。雪山银燕撩起帘子，送进来一个人。那人浑身是汗，却是眼神雪亮，精神抖擞：“蓝兄，我走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剑无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