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勉力持稳随形，看着逐步逼近的坤仪载星，努力回想着战斗过程中的那一点违和。

“你这厮……黄口小儿！”他的目光在被汗沾湿的黑发下愈发狠厉，“你一直在用基础招式对阵，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我要看你的实力，用你的全力来对付我！”

“权力？”坤仪载星的眉头蹙了起来，“你可不配。”

他低下头，解开衣服，将腹部染血的旧伤暴露在玄之玄眼前。因疼痛而沁出的薄汗，在太阳底下闪着晶莹的光。

“我也累得差不多了。”坤仪载星的目光流露出疲惫，嘴角仍有一丝笑容，“我们早点打完，早点休息。接好了！”

他迈步而来，挥出长剑，仍是简单的招式：斩。玄之玄提剑应对，劈砍力沉，切割轻快，分明是最基础的剑招，竟然让坤仪载星运使出几分舞蹈的姿态。玄之玄不愿落于被动，墨改之招再出鞘，却因为失去气力，而再无之前嚣嚣气焰。

如此只能硬接。步步迎，步步退，终于有一剑横斩，玄之玄步伐不稳，随形脱手，人更是被横扫在地。对面坤仪载星喘息沉沉，显然也临近极限。只可恨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只用最基础的招式！

坤仪载星提着剑，大步走近。他站在玄之玄旁边看了一会，确认对方再无反抗的余力。

然后，抬起脚，狠狠踩在玄之玄胸口上，迫使其躺倒在地。

“我一般不喜欢这样。”

对于玄之玄在他脚腕上的抓挠和怒骂，坤仪载星毫不理会。他只是双手握住秋霜切玉，提起，剑刃朝下，对准玄之玄的咽喉。他的目光，在太阳底下沉重如铁。

“我的家乡夏华村，已经和平很久了。从小我就被教导，要友善地尊重他人，这样才能赢来他人的尊重。”

他看着安静下去的玄之玄。

“大多数时候，这句话不假。但你……你这种人，是例外。”

秋霜切玉颤动的刃尖，逐渐稳定下来。从未有那一刻，玄之玄像如今这般直面死亡。他的声音已然哑了，但还要尽力扰乱对面的心智：“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你这妓院生出来的杂种！我不能这样就死！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看到坤仪载星一笑。

“休怪我，以直报怨。”

剑刃沉沉坠下，截断玄之玄的喧嚣。脖颈处血柱喷涌而出，将玄之玄的头颅一直冲到两名道者的脚底下。他两人正忙着维持人群秩序，感到脚底有碍，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补了一脚。

头颅翻滚着落到一处草丛旁，没人注意到它的骨肉随着血液流失舒展伸张，已从孩童模样悄然变为成人。那失神的蓝瞳只能盯着草根，散落的黑发下，苍白面容只是一副平凡模样。

李霸地松开了脚。影形变换身材，需要全身筋骨肉一同配合。现在失去控制，原本矮小的身躯开始蠕动着长大，慢慢抻成大人身材。原来玄之玄示人的外貌，都是他刻意控制的吗？

人们开始在武敛君的指挥下清理现场，有人提着人头过来，问李霸地怎么处置。李霸地差一点没认出来，直到看见头顶茶壶才恍然大悟：

“委屈盟主了。现在人已死，收殓还是要好好干。叫两个缝合手艺好的仵作过来，简单收拾收拾就行。”

死人处理好了，现在该处理活人的问题。中原盟主竟是黑瞳首恶，许多侠士一时间转不过弯，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李霸地调理好气息，让所有人聚集过来，他有一些话要说：

“十分抱歉，我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你们看见啦，这么长一道口子，一点没漏，全裂开了。我的话啊，也跟这血一样，趁这个机会，跟大家见个面。

“玄之玄死了。他是个坏人，借着中原盟主的面具作恶多端，把我们大家伙好一顿骗。有的人，没看出来，懵懵懂懂的就去做了。有的人，不自信，觉得大家都做我也做吧。也有的人，铁了心跟着他，骗咱们大伙。这最后一种人啊，咱们齐心协力给他们揪出来！绝对不许再骗人！

“那么前面两种人呢？是不是因为跟着坏人做了事，也不可原谅呢？我告诉各位，绝对不是！

“我来得晚，情况看得分明。咱们的人听到玄之玄那种混账话之后，不是都拿上武器，去质问他了吗？咱们不是都觉得，玄之玄要做的事，跟咱们想做的不一样吗？既然咱们有勇气去质问做坏事的人，哪怕他是盟主——这就说明，我们各位，还是明白是非的啊！

“拎得清是非，就有改正的机会。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跟错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转不过来弯，一直错下去。我作为副盟主，可以允诺，绝不主动驱逐任何一名武者！哪怕你之前跟着玄之玄！

“区区一个盟主，折不了中原的旗帜！只要咱们还有为中原做事的心，哪怕今天倒下的是尚同会本身，明天还有一百个一千个尚同会成立起来！

“尚同会是什么组织啊？是怀有天下大同的梦想，愿意为苍生黎民安身立命，付出一切的组织！咱们站在这的人，都是因为这个愿望来的！

“这愿景大，看着笨，因为这是全体中原人，最朴素的愿望！我们身后是中原百姓，我们是不是笨蛋，他们说了算！当他们说我们走岔路的时候，才是真正该谢罪的时候！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哭鼻子抹眼泪的，你妈打你的时候有没有这个动静？”

随着噗嗤一声没忍住的笑，人群中板结的气氛松快下来。李霸地闭上眼睛，缓了一会腹部伤口的疼痛，才接着说道：

“看来我的话，各位都认可。接下来是我作为副盟主的安排，都听仔细。玄之玄是个聪明的坏人，他坐到盟主这个位置，外面明里暗里结交的势力有多少，咱们不知道。所以，玄之玄的死讯，秘不发丧！给我压住！倘若有谁私下泄露，和玄之玄同罪，斩立决！”

李霸地将秋霜切玉重重顿地，人群安静下来。他左右找了一下，看到身后的武敛君，将其拉上前。

“我还有事，需要去边疆一趟。在我外出期间，尚同会大小事务，由武敛君代理。南溟广虚道长和绯绛丹心道长，二位会在尚同会暂住一段时间，好好待客。等我回来！”

南溟广虚下意识想反驳，想了想，拉着绯绛丹心俯首行礼，谢过副盟主。武敛君追着李霸地朝尚同会外走去的步伐，问他这时候还有什么事要出去。

李霸地指了指腹部伤口，它还在渗血。

“我伤成这样，当然要去苗疆讹点好吃的。放心，很快回来。正好你也体验一下，副盟主有多不好当啦！”

他笑着挥别武敛君，寻着尚同会士兵的行军轨迹而去。

下一站，达摩金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