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忘今焉上台以来,苗疆推行墨风,厚葬的礼节大刀阔斧,几乎只剩下挖坑埋人这个流程了。我们本来想趁扶棺时劫人跑路,现在棺材简化,动手脚可是难。”
李霸地拿着纸和笔,一边念苗语单词一边抄,将真正想说的内容抄在纸上:“我后来研究过龟息术,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撑上数月。提前确认好埋葬地点,稍后挖出如何?”
慕云追逸听了听动静,一拍大腿,开始拧李霸地的耳朵:“臭小子!让你复习复习的什么!脑子里都是偷懒的歪主意!再这样下去,我看你的脑壳会空得连鸟都不啄!”
李霸地一边嚷慕云追逸脾气和头发一般乱糟糟,一边在纸上写下两字:
“天葬”
慕云追逸点点头。
天葬是苗疆规格颇高的葬礼仪式,本来即便是岁无偿,也不一定蹭得上。但是由于不装棺椁,将尸体直接遗留在野外任鸟雀啄食的做法,微妙地契合了墨家的节俭思想——于是天葬适用的阶层也慢慢开始下放。
到了现在,岁无偿这样劳苦功高的王族亲卫,也可以使用天葬。这样,等仪式一结束,穴位解开,岁无偿真正可以获得自由。
营救方式敲定。
蜡烛也已经备全,岁无偿的头七,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地逼近。在第六夜,李霸地终于下定决心,拿起刀和装血的铁盆,来到拴着黑狗的那个房间。
黑狗低下身子,朝他发出威胁的低吼。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更有压迫感的话语他听得更多。曾经张大哥宰杀牲畜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旁观过,可现在……
现在……又是在纠结什么?
李霸地闭上眼睛,想起他来之前忘今焉说过的话。
“将狗留到最后杀,这是仪式还是你的仁慈?”
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忘今焉的观察能力。而这位极人臣的权相,用着像邻家老爷爷嘱咐小孙子那般的口吻,说出冰冷的话来。
“经历这么多,你仍不愿轻易动杀心。但你分明已经不是无辜。你的手沾过血,你的眼见过活人断气,你的耳朵听过临死惨呼。现在换成狗,你反而下不去刀?你啊,高估自己的善良了。”
李霸地将刀尖对准黑狗的鼻子,他的手有些颤。
忘今焉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不要因为这虚假的同情绊住你的脚步。你以为你的杀戮只是环境逼迫吗?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你不是咎由自取?既然你选择顺从我,那就将你自己交我——今夜亲手割喉取血,明日拿着红烛来见。”
迟早的事,明明是迟早的事……
自己,是为了……
黑狗的吠叫声中,李霸地感到一阵头昏。好像有两种想法在他脑子里打架。奇怪,忘今焉说的这种鬼话,他应该早就抛到脑后才对。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的确是环境逼迫,的确是杀人无数——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若不战,就会失去身后的山河。见识过那样残酷的战场,他早有觉悟:
用敌人的血换取中原和平,再多也可以!性命,敌人的命是命,保卫中原战士们的命更是命!倘若同情了杀他的铁军卫,杀人的魔——
谁又来同情,死去的同胞!
一视同仁的善良,难道真正就公平!
李霸地上前一步,单手将黑狗摁下,举起尖刀。
用没价值的善良换取身后万家灯火,再多也可以。
这一次,没人逼命,没人催促,他主动拿起刀,割开黑狗的喉咙,看着它的声音从低吼变为呜咽,变为呛咳,看着它的血流满铁盆。
看着自己的手被染成赤红。
蜡烛被他丢进盆中浸泡,李霸地走出房间散心。无月的星夜中,他听见几声稚嫩的吠叫。
小狗……?
他循声找去,正是那只黑嘴小黄狗。它仍然是那副毛绒模样,摇着尾巴,往李霸地怀里冲去。
它怎么来的?
它什么时候上的马车,又在车里呆了多久?
它知道自己正在舔食的,是同类的血吗?自己不是它同族的刽子手吗?纵然如此——
李霸地听到响亮的“咕咕”声,小黄狗仍然埋头舔着他手心的血。
“啊,没那么复杂嘛。”他笑道,“闷了好几天,你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