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发霉稻草,冰冷厚重的砖墙,和从窗外投来的凄惨月光。
李霸地抱着膝盖蜷坐在墙根,心想,这还是头一回在牢里过夜。
之前……只有在看望姚明月的时候进去过一次。但那时只是旁观,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狱中人心里原来有这么多复杂滋味。
明明知道,是玄之玄栽赃……
今天早上,李霸地准时赴了碧海瑶月的约。刚到那里时,他并没看见人影,只见到一柄剑斜刺里捅进树干中间。
那剑斜得有趣,是自下而上刺入。李霸地不曾见过这样的剑式,加上剑身样式颇为眼熟,好像是自己的佩剑秋霜切玉。确认秋霜切玉还在自己身上后,他便动手缓缓将剑拔出——
这柄剑比自己所用秋霜切玉沉重很多。它与秋霜切玉只是外形相似,并未经过仔细打磨,李霸地一上手,便知这只是一把粗糙的赝品。李霸地不贪这等来路不明的剑,本想直接放回去,可他总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尖锐木刺缓缓摩擦剑身,李霸地攥着剑柄,一点点拉远距离。这样的做工,这样的重量……
不对。
沉重的,不是剑本身!
李霸地猛地抽出那柄陌生的剑,迎来满眼血花。许久未出现的碧海瑶月,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沉重地跌坐在枯树下。碧海瑶月衣衫齐整,未佩刀剑,手里像是曾紧攥过什么。
他已死多时了。
再接着,忽然冒出的士兵将李霸地包围,玄之玄来到现场,彬彬有礼地将他请入牢房。
李霸地垂下头。他觉得自己入狱前的辩解实在笨拙。别人摆明了就是奔着诬陷他来的,怎么会信呢……
就算不是诬陷,当时的场景,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碧海瑶月……怎么就这么死了……
不知他想给自己的是什么证据。当时与他照面,觉得他是高手,才敢放他自行收集线索。否则,自己怎样也该随他一道……
唉。李霸地默默叹气。怕也随同不得。与碧海瑶月分别后,自己想再次劝张大哥他们离开,却发现小摊并没有烛光。也许是睡得早,也许是不待客,也许,他们已经走了。
再接着,便是回府邸。叫铁棘刺把苍狼的那些书信拿出来,厨房燃起灶火,一封封读,一封封烧。
自始至终,铁棘刺盯着火苗一言不发。李霸地以为他是看不得苍狼心血付之一炬,让铁棘刺回去休息,他自己烧也可以。而铁棘刺却摇摇头:
“副盟主愿意烧信,才说明在乎。铁棘刺,和你一般在乎。”
李霸地笑了一会:“人家说熬夜会变笨是不假,你看你话都说不囫囵。快去睡吧,明天早点喊我。”
铁棘刺并没有等到叫醒李霸地的机会。等烧完信,天已是亮了。李霸地吩咐他顾好府邸,动身前往约定地点。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看了一眼身旁搁着的碗。小米汤,凉的。因着碗边粘着的干黄小米粒,才知道是小米汤,否则和清水没什么区别。
李霸地怀念起那夜的温热白米粥。
他尝试睡觉,捋不清的万般思绪让他辗转。最后只得打坐调息,用练功的方式图一个心安。
打坐需求专注,而内力运转时感官变得敏锐,因而他不得不听见牢门外的动静。
轻捷的脚步先行,跟着几串沉重的步伐,在自己牢房门前慢了下来。李霸地睁开眼睛,玄之玄整理好衣服,背着手站在栅栏的那一边。一名士兵打开牢门,将一个食盒放在李霸地手旁,匆匆退了出去。
“副盟主,饿了吧?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想来受了不小惊吓。”
玄之玄将那些士兵挥退,只留他自己站在月光尽头。他见李霸地只是盯着他,于是轻笑一声。
“从你当上副盟主起,对我便有颇大的怨言。细细想来,你我二人唯一一次同仇敌忾,竟只有万里边城一回。如果副盟主对我不那样排斥,或许不用走到如此境地。”
李霸地停止打坐,抓了抓头发,姿态放松下来。他伸出腿用脚后跟勾着地面,屁股蹭着地用力一拖,坐得离玄之玄近了些。
“我排不排斥你,盟主应该并不在乎吧?”
他身子前倾,抓住铁栅栏。
“毕竟一开始,我是来监督你的啊。然后呢?从外派整顿村庄,到处理魔兵,再到爆发魔瘟……我在你身边待的时间,一根手指头数得过来吧。不说监督,面都见不了。玄之玄,你要是想拉拢我,是不是该早点跟我说这事?”
玄之玄也走得近些,让月光把他的蓝眼睛雕刻得更加锐利。
“我没挽留过副盟主吗?处理魔兵,副盟主明明可以顺着我的意见,清剿魔族残余。而副盟主颁布《裁魔令》,名裁实护,不是明摆着与我作对吗?
“这是你错过的第一个机会。第二个,便是魔瘟最初爆发,你来寻我那次。魔瘟我在管,且必须要管,中原的人若都病死,我这盟主也不用做。然而这般祸水,中原有能力处理吗?我叫佛国前来协助,副盟主仍是不愿,是为何?
“第三个机会,实在是我对你最后的期望,可惜你也错过了。魔瘟营地焚毁之后,你有足够的动机与理由向我效忠。临近瀑布仍能走水,这是多大的管理纰漏啊。”
他的嘴角勾起微笑。
“魔瘟自你管理营地起,又悉数灭在你麾下,这也算是一种有始有终吧。听闻你之名姓意在承载万家星火,看来连万余人都管不住。武敛君在死心塌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