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报告审核没通过这个结果，李霸地不甚意外。

那毕竟是魔人，报告中对他们的描述不会讨人喜欢。可是，如果要真正解决他们的问题，对外貌上的变化避而不谈，并不是可取的措施。

对于召自己回尚同会的命令，他倒真的有点来气。

又这样！刚躺下就来一道急令！就算走驿站方便，一趟一个半时辰的路也不是好走的。

而且，刚刚放松下来就要收拾东西重新上路，精神上的折磨也令人疲惫。

也罢，即便如此，驿站中的石板路也比村民们日常走的黄土路要好走多了。李霸地和武敛君匆匆洗漱，告别常欣和大梁，再次踏进驿站。

他对常欣在临行时说的话很在意。

“盟主，本不该让你忧心。”

李霸地想起，她带着自己前往池塘，将那上涌的波涛指给自己看时的担忧神情。

“可是你看，近来金雷村的水位骤然暴涨，已经有这么高了。早在一个半月前，我们已经向尚同会打了报告，只是没有回音。既然你要回，我代表金雷村，请你寻一个解决之法。”

李霸地记起龙晓月说过的龙涎口，于是临走时，向他们提议组织小队探索祭坛下方。常欣囿于传统，有所为难；但她想到大梁，便犹豫着点点头。

两人怀着对结果的担忧分别。去驿站的路上，武敛君为李霸地复盘审核未通过的理由。

“我已说过，对他们的情况描述不宜太详细。”他翻动着驳回报告，“盟主也写了，‘危害过大’。”

“不这样写，等魔人进京了，他们更有话说。”李霸地思索着，这一趟召他回尚同会是打算干什么，“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啊。而且，大梁他们的情况，我可一点没藏着掖着，全写上了。除非他们没看！”

“或者看了也不放心。”武敛君翻过一页报告，“大梁毕竟是孤例，你举的其他村落的例子，在他们眼中也许不够详实。”

“人家确实什么都没干，我也不能乱写啊！”李霸地胡乱揉着头发，“说到底急着让我回去，就是为了吵这件事吧！我又不是没吵过架，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当李霸地摆足架势，雄赳赳，气昂昂迈进尚同会大厅时，他发现里面等着的官员有不少：吏部、礼部，还有国子监的人。

国子监来的还不是一两个，从祭酒到典簿全来了，在大厅里排排站着。李霸地一进门，他们就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李霸地整整衣服。这些人的面貌他很是熟悉，毕竟关于教材的挑选和录入，他跟国子监吵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对此，玄之玄不会不清楚。

而报告被驳，作出决定的玄之玄却未出现；报告讨论事宜又是学堂周边的安保措施，那国子监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不就是吵架吗？

来！

先出来的是礼部尚书兼祭酒。李霸地一见他前倾的佝偻的瘦肩，便想起来：是他捏着毛笔，对自己提出的书单挑挑拣拣，最后全都划掉，一本没留。

祭酒对李霸地行礼。

“恕微臣冒犯，盟主大人。自从魔世进犯以来，胜邪封盾为对抗魔世付出许多。可是既然胜邪封盾此时已和尚同会合并，那自然也该为尚同会考虑。

“微臣知道，胜邪封盾向来对魔族俘虏宽容。不虐待，不滥杀，甚至遣返还要给路费。可这只是胜邪封盾单方面的行为，百姓们看见魔人，出于国仇家恨，仍然是赶尽杀绝。

“尤其四方山战役后的现在，魔族式微，四处流窜，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村落。盟主在这个时候把魔人放进都城去，让百姓们怎么看尚同会呐？孕育中原未来的学堂，要靠魔来保护了？这份报告，盟主大人三思啊。”

他又向李霸地行一礼。李霸地明白，这只是开胃菜，他最好在反驳祭酒的时候把其他人的路也堵了，省得一个一个来跟他说车轱辘话，想想都累。

于是李霸地摸了摸下巴，说道：

“祭酒饱读诗书，想来知道这样一种虫子吧？它叫蛱孑，是一种细小而成群活动的昆虫。

“它们的外貌特征，会根据环境而变化，甚至处于不同环境的同一团蛱孑，会分开变化出不同的特征，来适应不同的环境。

“蛱孑的伪装性很强，远远望去，就和真的物品没有差别。想辨别果子或者点心是否被蛱孑盯上，除非伸手摸一下，或者干脆咬一口。

“可是那真的很讨厌！虫子的感觉，大家都不喜欢。于是蛱孑就在大家的厌恶下，一点一点得了空，用它自己，来代替被它们盯上的东西。

“当然，它们也会盯上人。可是人会动，会跑，会把它们打死。怎么办呢？

“它们从嘴里喷出一种毒素，人被蛱孑叮了后，这种毒素就会控制人的大脑，让他和蛱孑养成一样的习惯——用其他的垃圾，来代替真的宝贵的东西，最后把宝贵的东西当成垃圾抛弃掉。

“魔与魔人的关系，就是蛱孑和被它们盯上的食物。魔人最初都是中原人，他们被魔掳掠，被魔世折磨，最后变成现在的样子。魔就像蛱孑，他们叮咬，啃噬，把食物变成一团虫子。

“但人会主动采取行动，于是那些勇敢的，不愿助纣为虐的魔人们，他们逃出来了。他们千辛万苦脱离魔窟，迎接他们的却是中原的冷眼——这是正当的吗？

“可是蛱孑们不死心。它们追着被折磨的魔人，追不上，就想到了叮其他的人。那些人被蛱孑叮了后，把蛱孑视为同类，于是把魔的行为按在魔人头上，再指着魔人喊：‘他们才是魔！’

“事实果真如此吗？我的报告，阐述得难道不明白？十五个周边有魔人的村庄，魔人闹事的只有三个村，加起来只有一千六，不到总数两万的十分之一！这难道没办法说明，大部分魔人只想回到中原，只想和家人团聚吗！”

李霸地看着忙于翻报告的祭酒，调整了一下气息。

“当然，你们要说魔人的外表过于恐怖，会造成误会。同样的，倘若中原人当真容不下魔人，也不会只有那三个村庄与魔人针锋相对。中原的老百姓长了眼睛和脑子，他们会自己判断思考！

“那么……话说回来。”

李霸地踱步到祭酒旁边。

“祭酒刚才用魔的事迹论证魔人的不可靠，根本是‘张冠李戴’嘛。是不是也被蛱孑叮了呀？”

“你这小厮！”祭酒差点把胡子揪下来，“胡言！我身为国子监祭酒，自然要为学童们考虑。你贸然让魔人进京，吓到孩子怎么办！”

“孩子也是明事理的啊。”李霸地说，“我相信只要解释并加以管教，他们会对魔人有一个合适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