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天花板轰然碎裂,火光四处迸射,竟是荡神灭低头用角撞破阻碍,直直冲了过来。
“那么,此时此地,荡神灭的立场便是你!快走!”
再接下来,便是一路奔逃至此。耳旁荡神灭的气息逐渐平稳,三名高手的掌力所造成的内伤,终究也只是内伤,他还是慢慢地缓了过来。
恋红梅低着头,从袖子中滑出防身小刀,握在手心。荡神灭临别的话语水流一般从她的心上淌了过去,了无痕迹。她只是等,等着荡神灭放松警惕,等他确定离开,等他转身——
从背后,一刀。
荡神灭颤抖得很厉害。魔的要害与人族有些许不同,这战斗时几乎可以忽略的细微之处救了他的命,也伤了他的心。
“这一刀……会让你,记得我吗?”
沙哑的魔声在石洞中回响,恋红梅的视线穿过荡神灭抖动的发丝,去看被他挡住的洞外皎月。
“我记得的,不会是你。”
她将小刀拔了出来。
恋红梅望着的皎洁月光,李霸地也在看。他觉得荡神灭真的好慢,如果这段剧情是龙晓月说的那个告白名场面,那说完不就该出来了吗?
对了,恋红梅还捅了他一刀。不过荡神灭个子大,走路应该不算慢,这都多久……
正想着,荡神灭的角便从洞里伸了出来。魔世不见天日,人形魔族脸色自然苍白,而荡神灭此刻的面色更是灰败得惊人。难道他受的伤比剧里拍的更重?
李霸地凑上去查看荡神灭背上的伤。那的确是一个骇人的伤口,红得发黑,而且正在往外渗血。他惊呼一声:“你伤成这样?”转头就要进洞去查看恋红梅的情况。这样深的伤口,可不是怀着普通的情感能捅出来的,恋红梅在里面怎么样了?她和荡神灭起了争执?
他的手腕被荡神灭抓住。
“你……站住!”荡神灭从牙缝里抽着冷气,“莫非你真正只在乎恋红梅?你对我,更无半分父子情谊吗?”
李霸地甩开荡神灭的手。
“阿鼻尊,你说什么笑话呢。”他揉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魔世在中原做过的烂事,还用我重复给你听吗?看到你,我心中有的只是国仇家恨,没有陪你演温情戏的空档。”
荡神灭咳出一口血来。
“所以,你对我是……冷漠!我,我何曾亏待过你!我已,尽我……”
“所以阿鼻尊的意思是,留我花间提酒一条贱命,便是偿还魔世在中原造过的杀孽了?”李霸地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还是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在你的立场上能做到的最好,所以我应该放弃我的立场,来感恩你施的恩惠吗?”
他看着荡神灭认同的神情,努力不让愤怒扰乱自己即将要说的话。
“荡神灭!别犯幼稚了!你的情义,你的恩惠,只会让我想起梅香坞外被压迫的子民,镇安城外被屠戮的百姓!你只是为了安抚你那虚假的良心,才高高在上地赏我一点父子情;你没有胆量救下安庆堂,你根本不敢阻止曼邪音!”
沉默。
“更何况,倘若立场真如你所想没那么重要……”李霸地抱起胳膊,护好怀里的春江月,“你现在抛弃修罗国度,加入胜邪封盾,盾主未必不会原谅你。”
一滩鲜血被荡神灭吐在地上。上涌的热血倾泻出去,他冷静了许多,抹了把嘴提起力气回应李霸地。
“难道……难道是我错?”他的声音被内伤牵扯得愈发虚弱起来,“魔族生来便为了厮杀,到了人世,我才发觉……原来父母可以爱护孩子,原来夫妻可以相敬如宾,我想要个完满的家……是错?”
李霸地的心中实在无法承载这满腔的悲苦,他抬起手揉了一下眼角,笑起来了。
“当然是错。你以为你没错吗?你和你的修罗帝国,自入侵中原的每一天起,就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你记不记得你杀过多少人?你知道你们的魔兵不止杀人,还虐待吗?将人的肠胃从腹中扯出,用胃袋*套住人的头把他闷死,养出这种兵的国,带出这种兵的将,和中原的人讲他想有家……哈哈……”
李霸地抹了把脸,重新稳住声音。
“是你的目标错了。你尽可以组建你想要的家庭,但中原人不会满足你这个要求。你造的杀孽,中原人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忘记!我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她的……”
……脊骨……
血红笼罩了李霸地的意识,隐约有格拉格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残酷的记忆几乎触手可及,却每每从他的指尖逃开。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谁?
她是谁?
她是谁?
“她是谁?”
竟是荡神灭在问!
“哈哈哈哈哈哈……你忘了,你都忘了……我记得住……却想不起!!”愤怒的剑气再也压抑不住,李霸地盛怒之下没想到拔剑,只用了剑指便在山崖上削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滚!快滚!赴你的约!下次你我再相见,拼得我死,也教你死无全尸!!”
那滚滚的热泪,直到恋红梅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才无声地滑落下来。
等李霸地的情绪被恋红梅完全安抚下来后,他注意到春江月的头颅被一个细眉斜目的小龅牙抱在怀里,往山崖旁的一块大石头走去。小龅牙的腿有点罗圈,可当她往石头上一坐,罗圈腿往头颅边上舒舒服服绕个半圈,那画面是那么妥帖,就好像它生来便是为了圈住要修理的东西似的。
那小龅牙李霸地不认识:“娘,她是……”
“是胜邪封盾的技工。”恋红梅说,“胜邪封盾擅长暗道,这处宝地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石洞中有一个联络点,我叫来了几名帮手,剪破天是其中技术最好的。你可以过去看看。”
“那天还怪疼的。”李霸地凑过去观察,她的手枯瘦却灵巧,一会就将春江月支棱着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
剪破天也注意到了李霸地:“坤仪载星,你是在哪里看到内力痕迹的?指给我看。”
她在看到李霸地指的地方时,立刻紧绷了起来。她眼睛圆睁,鼻子皱起,舌头甚至在本就远得不像话的龅牙底下探出来一些。她舞着十根枯细的黄指头,仔细地挑拣、分离,终于慢慢将那一绺灌注了内力的头发摘下。
“难缠的术法!这东西不仅可以追踪,而且是□□。要是刚才我的动作歪了一点,春江月立马就炸!”
剪破天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霸地,微微一笑把头发揣进怀:“别担心,我是剪破天。这头发我带走了,戮世摩罗想把同样的招数玩第二回,剪破天便让他看点颜色。莺妹子,你们叙旧。”
李霸地一看到莺莺就往恋红梅身后躲。莺莺的手段,他可记得太清楚了。但这次莺莺不一样,她只是指着李霸地笑话他胆小,到最后也没上手。
“胜邪封盾有点意思,我准备学编筐,出来也是有手艺的人。”莺莺原本的发型被她拆了,换成简单好打理的粗黑低马尾,“小花啊,这两天你干什么?”
差不多只有练武,一定要说,就是吃饭睡觉打空气。李霸地和莺莺与恋红梅唠了会家常,谈到梅香坞众人的去留。
“胜邪封盾有心拉拢,愿意出份力的,当然就进了。”恋红梅数着指头点人名,“莺莺燕燕不必说,我早就有心合作,雪夜和冰剑也会里应外合,全力相助。还有王阿牛,就是我们的厨师……”
她皱起了眉。
“他,今天一直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