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小花哥的药里也有,具有清心安神的效用。”修儒重新背好药箱,“胜邪封盾的一些道理,你们也该听听啦。虽然乍一听很难理解,但是遇到事情往往能用得上。就像盾主总是告诫我们的——”
“‘做情绪的主人,而非奴隶’吗……哈。”
剑无极靠着树坐了下来,他手里的药丸在月光下泛着深沉的蓝棕色。
“那样的事情,那样的污蔑,怎么能一概归为情绪!”剑无极的声音里染上悲痛。他咬着牙,手腕发着狠,最终也没把药丸毁去,只是收在袖子里。雪山银燕收好布包,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坤仪载星气量似海,若非如此,他也当不了荡神灭的义子。”雪山银燕说,“魔世在中原造下颇多罪孽,自然激起声讨浪潮,他不会不清楚。即便是胜邪封盾,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对和污名……”
“银燕呐……”剑无极苦笑着,抱起了膝盖,“可你不是也看到安庆堂了吗?”
安庆堂血案,让整个镇安陷入了恐怖的静默。当曼邪音终于尽兴,从后院里走出来时,她的脚下沾满了鲜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片破碎的血脚印。方子兰没拗过担心坤仪载星的剑无极和雪山银燕,带着他们去收拾残局,看到的便是那样的光景——
尸体。
年轻的尸体。
他们的头发曾乌黑发亮,现在只是毫无活力地摊在地上,被血粘在一起。他们的皮肤曾光洁柔嫩,可是已经变得苍白僵硬,有蝇虫从孔洞中爬出。这些尸体,死掉的孩子,他们被摆成一个圈,从边缘到中心,从平摊到累叠,指向了正中间被捆在十字架上的……
那能说是尸体吗?那是受刑人!他的头被利器割去,身上遍布荆棘一般的条形伤口。伤口的皮肉外翻着,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了出来。之后的情形剑无极回忆不下去了,他还愿意记得的,是方子兰轻柔地将尸体从十字架上解下时的喃喃自语。
“叔叔接你回家。”方子兰合上尸体不存在的那双不愿瞑目的眼睛,“我来接你们回家……”
“全都是血啊!”剑无极哽咽了,“更可恨那个老妖婆还说……”
“她要把那颗头带回去,给花间提酒当玩具。”雪山银燕回忆道,“安庆堂负责人是这样讲的。”
“随便你嫌我多愁善感好了,银燕!”剑无极嚷道,“你总是要我不要什么事都瞒着他,王姨的事也好,安庆堂也好……
“但是让他知道真正就有好处吗!银燕,我不记得我发疯时做了什么,但我记得感觉!那些没来由的恨、爱、恐惧,就好像个罩子把我罩起来,任你要做什么事,都给结结实实地挡回去啊!
“因为发疯,我险些错过小弟;因为发疯,我几乎忘记凤蝶;因为发疯,我差点没能为中原出力;因为发疯,我辜负了春桃啊!这样的无力感,我不愿第二个人再有了!
“你知道曼邪音说过的话,就该知道她的话在镇安里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是,花间提酒这个身份是小人,但坤仪载星会在乎的。我不能赌这个他接受不了而发疯的可能,我愿意他平平安安地和我斗嘴一辈子!哪怕日后疏远了,也……”
雪山银燕安静地听着。他一向是很好的倾听者,能将所有见到的东西都内化为成长的动力。这会剑无极倾吐完自己的担忧,也沉默了下来,等着雪山银燕说他的结论。
“一开始,你是怎样踏入江湖的?”雪山银燕问道。
“报父兄和门派被灭的仇。”剑无极的鼻音还没消下去。
“之后,又是怎样坚定你的江湖路的?”
“看你这只牛值钱,拉回家耕地。”剑无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还有凤蝶,我才不会向温皇认输。”
“嗯。”雪山银燕认真地看着他,“门派被灭,父兄血仇,这些没有让你发疯。让你发疯的药物,也是温皇对你所下,最后你也凭自己克服了。既然你能做得到,为什么会认为坤仪载星做不到?能做你朋友的人,怎会比不过你?
“大哥所修佛学,我也曾经试着看过两本,太难了,记不住许多。但我大致记得,内中很多话讲的都是因果与劫数。谁种的因,谁吞的果;谁应的缘,谁历的劫。王姨和安庆堂,倘若合该坤仪载星经历,那就算你百般隐瞒,他总也会知晓。”
“但既然他连王姨都记不起来了,安庆堂暂时也可以压下。”雪山银燕从布包里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剑无极,“到他知道的时候,也许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般糟。”
剑无极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把药丸重新拿出来,咬碎。
“最好是这样啦!”他恶狠狠地咀嚼着,“见鬼的魔世,什么时候才肯从中原滚出去!”
月亮从东方的鱼肚白中隐没。晨光照亮李霸地睡着的树梢时,他也一并跳了起来——是不是到时辰了?
树枝宽厚而湿滑,李霸地不能说昨晚自己睡得有多放松。但是意外地踏实,那些水汽和树木的味道像一根坚实的胳臂围绕着自己,护送他进入梦乡。
下树之后,他看看天色,去河边洗漱,咽下药水,接着去训练场地等黑白郎君。修儒的医术继承自冥医,连药的味道也传承于他——只一滴,浓厚的药材味便堆积在舌根,久久散不去。
李霸地忍着药味来到训练场,却发现没有人。他只好先把火生起来,打算给自己煮点野菜粥。他数着自己的心跳,等米淘好,菜搁进去,锅里冒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粥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半个时辰也该到了。这会他哼着小曲择着菜,忽闻耳旁中气十足的一声:
“见过坤仪载星少侠!”
李霸地连忙站起来,朝那个方向回礼。眼前站着的人是寻常布衣打扮,中等个头,亮红的头发竖得张牙舞爪。黑白郎君站在那人身后,不耐烦地摇着扇子。
李霸地看看黑白郎君,又看看陌生的来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