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和燕燕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换了身素衣裳,分别挎了一个大包袱。看见李霸地过来,她们便停下脚步,等他捋顺打结的舌头。
“你,你们……你们要走吗?”李霸地从没想象过梅香坞离了莺莺燕燕会是什么样子,“刚才我娘说那些话都是权宜之计,那是我让她说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莺莺和燕燕对视一眼,她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笑容。
“你说权宜就权宜了?莺莺姐我可是伤透了心呢!”她假意蹙起眉捧着心口,燕燕也别过身去用袖子揩眼角。莺莺在夜色里偷着看李霸地的神情:“反正九界地方大,老天饿不死两只瞎家雀。到时我也租一个地界,就叫个鸟雀坊,把那些叫人心凉的梅花全都啄下来!”
“你要啄谁?”恋红梅从莺莺身后伸出手,捏住她的耳朵,把她拧得大吵大嚷。等莺莺好不容易挣脱开,她便揉着耳朵朝恋红梅抱怨。
“红梅姐!”莺莺嗔怪道,“你总护着他,真没意思。我和燕燕照顾了小花那样久,他总不至于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燕燕则终于逮住空隙,捧着李霸地的脸揉搓:“都是少爷心好,不和我们计较这些。实在讲,比起床单被罩这般大件,燕燕更中意的,自然是少爷……”
挣脱燕燕的手费了李霸地一番力气,他迅速撤开两步,和燕燕拉远好一段距离。他甩甩头,整整被弄乱的衣服,嚷道:“别老是耍我玩!现在娘在这里,娘,你不拦她们吗?现在兵荒马乱的,她们能到哪里去?”
恋红梅轻笑一声,袅袅婷婷走上前,摸摸李霸地的头发:“是我赶她们走的。”
李霸地在她手心底下看她。
“我们知晓红梅姐的真心,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不论是瞒过黑瞳还是施展拳脚,现下都是我们离开的好时机。”莺莺走了过来,为李霸地整理好衣领。
她接着说道:“你放心,胜邪封盾不会亏待我们。他们一早就注意到梅香坞,我们走也是由他们接引。红梅姐,你的心意莺莺燕燕领了!”
她带着燕燕走上前,两人对恋红梅深深鞠了一躬。
恋红梅伸出手去,将她们扶了起来。
“胜邪封盾不比梅香坞,你们以后万不可任性,一切按照盾主意思行事。”恋红梅叮嘱道,“只要有心,再微小的力量都能用来抗击魔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女人们的话题很快飘向了别处。李霸地觉得自己不好再站在旁边,于是悄悄挪走,寻找有没有别的好玩东西。他看看天,看看月亮,看看树,忽而一转头,在深色的树枝交叉之间和一双棕色眼睛对视了一会。
接着,他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情抱了个满怀:“卖酒的啊!没想到竟然在这遇见你啦!”
“剑无极!”雪山银燕从剑无极身后赶来,“把小花放开!你要将他勒坏了!”
“我没那么娇气!”李霸地推开剑无极,又被他勾着脖子重新拉了回来,“还有,这个外号你们从哪听到的!为什么人人都这么叫我!”
“当然是从胜邪封盾那里。”剑无极放肆地揉搓着李霸地的头顶,“再说,‘花间提酒’这个名字念着真正绕口,还是小花来得简洁明了。”
李霸地没脾气。他跟剑无极拉扯了好几回都没把人从身上拽下去,最后气急败坏地朝雪山银燕一指:“别老缠着我!银燕那么大块头,你怎么不抱他!”
雪山银燕看了看朝他呲牙的剑无极。
“我比剑无极高。”雪山银燕说,“他想抱我,需要把脚踮起来。”
这下换李霸地拖着剑无极不许他跑掉,说什么也得要他表演一下怎么个踮法。剑无极反抗未果,便扣住李霸地的手和李霸地角力。他两人从东怼到西,从南杠到北,中间颠倒了好几次方向,硬是没分出个高下来。
倚在树上的雪山银燕打着呵欠,李霸地听在耳朵里,也开始觉得没意思了。他往别的方向使巧劲,要把剑无极别开;而剑无极一门心思将他怼翻,两股力道相撞,李霸地抓着剑无极的手再转了个圈,场面就变成他扣住剑无极的腰并且与剑无极十指相扣的样子。
李霸地盯着剑无极,剑无极瞪着李霸地。
李霸地说:“你知道我们家那边有个舞叫探戈吗?”
剑无极说:“没听过,怎么跳?”
“你这样。”李霸地举起他俩扣着的手,抻直胳膊,再把剑无极的手也放在他腰间。他侧过头,朝胳膊举起来的方向迈出一步:“腿抬起来,跟我一块,一哒哒,往前。”
剑无极僵硬地跟着他往前迈出一步。
“二哒哒,接着走。”剑无极随着李霸地的节拍踏出第二步,他开始适应这样的舞蹈节奏了。
“三哒哒,回头,手不用动,对……”剑无极完全掌握了探戈的精髓,他甚至试图带着李霸地往前冲。实际上李霸地对探戈的了解也只有小品里那两句“探戈就是趟着走”,但年轻人跳舞,没别的,就是玩。两个人犁地一样来回蹭了两趟,剑无极便开始寻思新的花活:“卖酒的啊,这探戈能换方向吗?”
“能啊。”李霸地放松了一下胳膊,让剑无极带着他转了角度,“咱接着,一哒哒,二哒哒,三……”
蜷起的指关节抵在雪山银燕身上。他睁开假寐的眼睛,看看剑无极又看看李霸地:“你们……”
剑无极给李霸地使个眼色:“卖酒的,咱们前进的道路上有只牛,怎样办?”
李霸地会意:“那咱们就把牛牵上接着走啊!”
于是他们松开举起的手,不由分说便抓住雪山银燕的手将它拉起来,顺便将他夹在两人当中。雪山银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磕磕绊绊地被两人带着走了一段,还在下意识地挣扎:“剑无极!花间提酒!你们干什么!”
“牛啊,你的话也太多了。小花,将口诀教他,一起跳舞啦!”
“好嘞,银燕你听清楚了噢!探戈就是趟着趟着走,”李霸地推着雪山银燕的腰,让他步子迈大点,“三步一窜两步一回头!诶,回头!”
在被李霸地和剑无极拉扯了三四个回合之后,雪山银燕总算将踉跄的步伐稳定下来。他还是放不开姿态,也觉得跟着两个比他小的人扭来扭去有失礼数,于是他脸上的热气和手心的汗都成了李霸地和剑无极的嘲笑对象。
月色依旧,四月末的风已然带了暖。而玩心正起的李霸地带着剑无极和雪山银燕扭得酣畅,完全没有在意那不属于春夜的威压气势——
“你们在做什么?”
李霸地只觉后背一寒,循声望去,原来是撼天阙带着夙来了。他唯独不想被撼天阙看低,连忙撤出来整理好衣服。
“我们自己玩,怎么了?”李霸地不太想靠近撼天阙,但还是朝他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找我有事?”
撼天阙侧头拍了一下夙的后背:“是他找你。我来翻译他的意思。夙,你不是有礼要送吗?”
夙抬起头看着李霸地,上前两步,伸手托住他的脸。撼天阙说道:“他觉得之前打你打得太狠,现在过来是要赔罪。”
“那他这会是要看我恢复得怎么样吗?哎哟,轻点。”夙捏住李霸地下颌的手指松了力道,李霸地连忙后退半步,“这边才是你打的,早好了。这边是之前曼邪音搞的,消肿了,没多大事。”
夙紧绷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他握着李霸地的手,重重顿了两下。
“他觉得对不住你。”撼天阙说,“之前他以为你是真正投了魔世,下手才那么重。回去之后他了解到前因,便一直想要补偿你。”
“没事,真没事。”李霸地努力让夙放下心来,“你刚才不是说要送我礼物,什么礼?”
夙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要李霸地稍等。继而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大包裹,沉甸甸地往李霸地怀里一搁。
“点心。”撼天阙解开包袱口的绳子,糕点的香味扑鼻而来,“大多数是苗疆出产,也有中原的牌子。他觉得你们这个年纪就爱吃这些,我也不清楚,你拿去吃。”
这……确实是份别致的礼物。怀中包裹分量扎实,糖、油和芝麻的香气引得人只觉嘴巴空空,想嚼点什么解馋。
“我可吃不完啊!”李霸地想把包裹塞回去,夙说什么也不接。他敞开包袱口,把糕点递到撼天阙面前:“你吃不吃?”
撼天阙抱起双臂瞪他。
李霸地说:“不吃算了!别一会又来管我要就行。像龙虎山那会我跟苍狼烤肉被你发现了,当面给你你不要,过一会我起夜看见你在那个火堆旁边偷偷烤,你就是不讲理……哎呦!”
撼天阙照李霸地膝盖踹的那一脚让他狠狠地闭上了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下从头疼到了脚。他收紧包袱,转身单脚跳着往剑无极那边靠过去,打算先让他们尝个鲜;正遇上听见动静后领着莺莺燕燕过来查看情况的恋红梅,于是他调头蹦跶到恋红梅身旁。
“娘,你这老主顾太凶了。看他给我踹的!差点给他干折一条腿。”李霸地一边抱怨一边打开包袱口,“来,尝尝这个……半声秋送的,喜欢哪种直接拿。”他想到被夙迅速毁掉的那张纸,上面的落款“半声秋”和秋声半是对仗的,应该是夙的假名。
莺莺挑了几块奶豆腐,燕燕拣了两根关东糖。恋红梅将手伸到最底下,抽出一张带着花纹的圆形厚边芝麻大饼。
“是馕!”燕燕眼前一亮,“曾经有人跟我说,苗疆那边有这样一种饼,又咸又香,是放在地下挖出的炉子里烤熟的。我一直想尝尝看!”
“那就尝尝。”恋红梅把馕掰成四块,挨个递过去。李霸地没腾出手,张嘴把恋红梅递过来的馕叼住,又蜷着一条腿蹦跶到剑无极那去。
而剑无极和雪山银燕竟然在和撼天阙聊天。他们的神情很认真,说话间连连点头,像是对撼天阙做什么保证。等李霸地跳到近前,撼天阙已吩咐完,走到一边拉着夙唠家常。剑无极看李霸地过来,率先把手插进包袱里:“终于想到来孝敬你阿爸了,来让我看看你的孝心有多少。”
李霸地把叼着的馕塞到怀里,反手一个超级加辈:“急什么急,爷爷疼孙子是应该的!吃啥拿啥,吃不完就当压岁钱了。”
“真正四世同堂,你太祖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啦!”剑无极对他挤眉弄眼,从包袱里捧出一大把炒花生。雪山银燕过来看了看,抓出半捧江米条来。李霸地看雪山银燕拿得少,正怂恿他多拿点,只见视野内横进来半根白胳膊,迅捷地擒去一块桃酥饼。李霸地顺着方向瞧过去,原来是幻幽冰剑。她把桃酥饼一掰两半,将其中一半举向她身旁站着的白发刀客嘴边。
“盯着看什么?”幻幽冰剑不满意李霸地的愣怔,“连你秋露姐都不认识了吗?”
白发刀客倒是对李霸地的反应习以为常:“不打紧,冰剑。他从未见过我这副模样。”他对李霸地露出一个微笑:“你可以叫我雪夜。”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李霸地便想起来了——这声音,正是聆秋露曾用过的男声!只是他从未想到,她的男装扮相竟如此天衣无缝。他低头又拿了两块桃酥,给万雪夜和幻幽冰剑一人一块。
“雪夜你没事就好,刚才梅香坞里可吓人了,得亏你没在。”李霸地说,“三尊齐聚梅香坞,这是多大的福分。”
“只怕这福分过于沉重,梅香坞承受不起。”万雪夜小口咬着桃酥,“你受伤了?”
“刚崴了一下。”李霸地伸了伸腿,“现在还疼,不过还好,估计一会就没事了。”
没吃完的桃酥被万雪夜包起来带在身上。她弯下腰,抬起李霸地的腿弯按了按,指尖卡在关节处一用劲;只听细小的“咔吧”一声,李霸地腿上那股绷紧着的酸痛劲头立刻减缓许多。
“略微的脱臼。”万雪夜直起身子,“下次不要再顽皮。”
李霸地扭头看看在一旁聊得正开心的撼天阙,心里想着逮个什么机会把这话传达给他。
正好,撼天阙也注意到了李霸地。他朝李霸地招招手,李霸地就搂紧包裹一瘸一拐走过去。
“方才我们聊到皇世经天宝典。”撼天阙捏了李霸地的肩膀和肘关节,“嗯?这段时间你进步不小。曾经在龙虎山上,你将三部宝典都看了一遍。现在你最擅长的是哪一部?”
“轮回劫。”李霸地说出之后才想起来,这是竞日孤鸣练习的武功,“但我不知道算不算适合我的功体,毕竟当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
撼天阙倒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在意:“没什么,你的程度才到入门。若功体不合适,要换,现在是最轻松的阶段。”
他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夙:“你可以换虚空灭,这部武学我最熟悉。重要的是,夙也可以陪你对招。”
李霸地觉得万万使不得:“我都没说要继续学啊!你们接着到处玩就好了,不用管我,真的!”
撼天阙的倔强脾气又上来了:“我不是和你商量!明天,我们就前往雀鸣林,看你是在用功还是偷懒。”
这都叫什么事啊!李霸地表示抗议。他的拳头还没挥两下,就被一股蛮力扯退两步。仔细一看,将他拦在身后的是梅香坞的厨师。
“你真正兽性不改!”厨师无视了李霸地打的招呼,“我不许你再对他行那般龌龊之事!”
聊天也龌龊?李霸地没懂,撼天阙明显也没有。其他的人听见动静聚拢过来,厨师咽了下口水,胆势更壮几分:“你在梅香坞时,小花身上留下的印记,别以为没人发现!现在当着那么多人,你竟在大庭广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