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莫名其妙。什么强,什么盗?别说他的相貌哪里跟土匪沾边,就是这名女子,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蓦地想起,张大哥曾说他被名叫莺莺的女子认作强盗过。原来那时候张大哥戴着面具啊!
见李霸地在愣怔,莺莺又靠近了些,看着李霸地的脸点点头:“没认错!就是你。真不知红梅姐吃错什么药,要让你这般无身份的野小子踏她的门槛。好了,你和你的同伴都准备一下,今日酉时三刻,红梅姐在房内等你。”
莺莺走了。李霸地因为说不出“我可是平息苗疆内战第一功臣”而生闷气,转头一看,胡小五的脸色却也晦暗下来。自瓦勒镇遇见胡小五以来,他从来都是笑脸示人,李霸地从未看到他露出过这样酸涩忧愁的神情:两条细长眉几乎打成了结,一层薄薄的水雾湿润了他的眼角。见李霸地注意到他,胡小五连忙收拾表情,开始摆正摊位上的瓶瓶罐罐:“快揽客人呀,小花!我刚才……嗯,我刚才看那个莺莺长得挺好看的,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媳妇啊?”
李霸地倒是蛮好奇胡小五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胡小五则非常坦诚,毫不隐瞒:“当然是那种,活泼的、手脚利索的、白白净净的、一口气迎风能跑八里地的……”李霸地打趣他:“看样子你是打算自己跟自己过啊?到时候我跟张大哥去吃你的喜酒,你自己一人连披红花带盖盖头,洞房花烛夜你把盖头一掀,啊,胡小五,你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新……”
胡小五连推带搡地撵了李霸地一路,两人打闹着来到了梅香坞附近的一处小巷。比起李霸地,胡小五拉客更有一套,在他卖力的吆喝下,不多时便有客人来光顾小吃摊。靠近梅香坞,只是为了到时候进去接头方便,于是李霸地推着车一路向梅香坞前去,不觉间便走到了梅香坞的门前。李霸地看看这个地方还算隐蔽,随手将推车往一棵健壮的梅树上一靠,打算松快一下肩膀。
紧接着,他们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队魔兵包围住。
李霸地迎接的腰都还没弯下去,就被带头的魔兵揪着领子从推车后面拖出来。他暗暗点了一下数量,九只魔,不是寻常平民有能力对抗的。“你们两个是活腻味了!”魔兵头子嚷嚷,“知不知道这梅香坞是谁罩着的!”
李霸地和胡小五忙不迭告饶,可是今天魔兵头子心情似乎不太好。他粗暴地将李霸地甩在推车上,震得它叮里咣啷一阵乱响:“通通闭上嘴!本大爷今天没蹲到聆秋露,正烦得厉害,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想办法让老子开心开心!”
这不是为难人吗?李霸地死死拽着胡小五的胳膊,将他往身后拉:“兵爷,行行好……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手艺人啊!您要是想找乐子……”
“我就拿你们找乐子,又怎么样?”魔兵头子把腰刀一亮,吓得胡小五直往后面缩,“你们若是想不出花样来,本大爷替你们想!”
李霸地冷汗直冒。他看到那魔兵脸上片片硬壳间的缝隙翕动着,喷吐出让他不由怒火中烧的语句:“这样好了,你们两人互相扇对方耳光,越响我越开心,现在赶紧开始!”
胡小五眼见就要哭出来了。他拉着李霸地的袖子,哀求地看着李霸地,要李霸地想办法。但李霸地哪里有办法?深入胜邪封盾的线索触手可及,现在暴露武者身份就前功尽弃了!他一咬牙,反身握上胡小五的手腕,要胡小五松手:“好了,你别急。你看,军爷都这么说了……我手粗,你打我吧!记得下手轻点……”
其中一个魔兵怪叫道:“要让梅香坞里的人都听得见!”其余魔兵哄然大笑,纷纷附和着要胡小五下狠劲。胡小五抽噎着,死死咬着嘴唇,胳膊在魔兵的催促下越抬越高。李霸地闭着眼,横着心,惴惴不安地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巴掌的时候,耳边乍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军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是莺莺!李霸地从没觉得她的声音这么悦耳。他连忙拉着胡小五退到莺莺后面去,看莺莺娇媚地贴上带头的魔兵:“久不见您了,莺莺想您得紧……何必跟这两个臭做买卖的过不去?”她略微偏过头来,朝李霸地的方向一甩袖子:“还不快滚?省得扰了军爷的兴!”
李霸地连忙拽上胡小五,推着车钻出魔兵的包围圈。无意间,他向梅香坞瞥去一眼,正迎上一道从窗内投出的冰冷目光。那人并没注意李霸地太久,只是探出手去,将窗户关上了。
李霸地觉得那人的彩色头发很扎眼。
从梅香坞逃出来这一路上,胡小五显得魂不守舍,两三里的石子路给他绊了五六下。李霸地以为他在纠结魔兵的戏弄:“好了,你也没真打下去嘛!要是掉个个儿,就你这小身板,我能给你从镇安城南打到城北——”
“你别说了!”胡小五突然拔高的嗓音,把李霸地和他自己一块吓了一跳。他狠劲拧着肩膀上搭着的长巾,低下头躲过李霸地探询的视线:“我,唔——算了,小花,我没事。就是晚上梅香坞那趟……”
怎么了?李霸地看着胡小五戳在街角。他拧着眉毛暗暗磨牙,在石子堆上蹭鞋底,把长巾末端揉得乱七八糟,最后重重一跺脚,崩飞一颗石子:“梅香坞那趟,我也要跟你去!我非得看看那个恋红梅长什么样不可!”
李霸地答应了。本来就算胡小五不说,李霸地也要带他进去的。毕竟不知道要谈多长时间,哪有让朋友一个人在外面吹夜风的道理?张大哥交给剑无极和雪山银燕照顾,出不了什么错。不过看胡小五的样子,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梅香坞怎么他了?
应该说,恋红梅很会选时间。酉时二刻是魔兵交班的时候,和约定的酉时三刻相差并不远,想来大约是她在照顾李霸地,让他不至于被拦在门外面。李霸地左右等得心焦,干脆趁着魔兵换班的空隙,提前推着车一头扎进那片雪白的梅林。莺莺和燕燕则是更早就等在了侧门口,一看李霸地他们来,就一人一个将两人全都提进浴室。梅香坞的浴室虽然宽敞,光线却被屏风遮挡,朦胧一片;高大厚实的实木浴桶足以坐下两人,里面早已盛好热水,甚至有一层花瓣。
燕燕告诉李霸地:“客官你就在这混堂好好地洗,免得让红梅姐看笑话。胰子和换洗衣物在那里,燕燕就在外面,客官有别的需要唤我便是。”
胡小五则是被莺莺拎进另一个房间,应该也是浴室。李霸地乐得没人打扰,从苗疆出来后连日风餐露宿,也是时候休整一下了。该说泡澡的确使人放松,李霸地坐在浴桶里欣赏自己的肱二头肌时,隐隐约约地想到:恋红梅只约了自己一人,怎么会准备两个洗澡间?他想喊燕燕来问问,又觉得算了,说不定恋红梅就是这般大方。不知道胡小五洗得还习惯吗?
胡小五不太习惯。他刚刚洗完脸,就被莺莺和燕燕联手逼进浴室角落,扭扭捏捏地攥着领口,免得一个不留神衣服就被她们扒下来。“二位姑娘,姑爷,姑奶奶……”胡小五陪着笑,“辛苦您二位一趟,但你们就算把我卖了也不够洗这一次的啊!不劳你们动手——”
莺莺叉着腰,还想说点什么;但她看着胡小五这副怂样,实在装不下去了。她直起身子,和燕燕一起笑得花枝乱颤:“真佩服你能挺到现在!既然进了这梅香坞,哪有不让客人尽兴的道理。你就从了我们吧,声儿?”
这个名字,让胡小五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扑过去抓住莺莺的手,又拉过燕燕的,仔细地看她们的脸。“你们……”胡小五的声音有些哑,“你们真是我姐?”
燕燕抚摸着胡小五的头发:“怎会有假。早上莺莺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可是在外面,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认你。”
莺莺接道:“而且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上哪滚了一圈泥来,我根本也没法从你脸上找出地方认。现在洗干净了,我才能踏踏实实地当你的姐姐!”
胡小五扑进莺莺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我以为你们不认我了!”他抽噎着,“早上那回也是,魔兵那回也是,我想了好多个理由,我好怕是我认错人了……”
燕燕靠过来,安抚地拍着胡小五的背。“没事了,声儿,”燕燕搂着他轻声软语,“从今而后,梅香坞是你第二个家。红梅姐人很好,你如果不想留在梅香坞,她也有办法为你安排去处。”
莺莺揉了两把胡小五的头发,直接把他束发的发带给扯了下来:“好了,哭完快去洗澡。这个混堂是我求红梅姐为你准备的,本来可没你的份。洗不干净不准出来!我们先去伺候那个花间提酒,听红梅姐的意思,他好像有来头呢。”
胡小五抽抽鼻子:“嗯,小花很厉害的!我跟他在瓦勒镇认识,他还帮我还了债呢。大姐二姐,你们先去忙吧,我洗好了就过来找你们。”
有了在苗王宫洗澡的经验,李霸地等燕燕一出门,就立刻把门闩好。这会他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听见敲门声后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是燕燕在叫他。
“客官怎样把门关了?”燕燕随意推了两下门便松手倚在上面,柔声细语地唤李霸地,“你就这般嫌弃燕燕吗?”
“没有没有!”李霸地连忙从浴桶里爬出来,手忙脚乱地把换洗衣服往身上套,“我洗好了!那个,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带我去见恋红梅吧?”
莺莺在外面埋怨他:“死相!看你急的这个样子。既然洗好了就快出来,红梅姐早就在等你了。”
李霸地穿戴齐整后才开门,跟着莺莺燕燕一路向梅香坞深处走去。令李霸地意外的是,梅香坞内部反而没有几棵梅花,更多的则是松柏和丛丛的竹子。恋红梅的房间在最内侧的角落,李霸地谢过莺莺燕燕,敲门的时候听到隔壁有关窗的动静。是聆秋露吗?她和恋红梅住得这么近?
“门没锁,进来吧。”恋红梅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李霸地推门而入,踏进这间有着清冽梅香的房间。恋红梅在正对窗户的桌旁倒茶,身上披着的橙黄色的斜阳使她显露出一种温柔的成熟之美,恍如一瓣鲜红的余蓉。她将茶杯放在与她相对而坐的位置上,示意李霸地在那里坐下。
“这里没外人,我便直说了。”恋红梅捧起茶杯,“胜邪封盾,确有此事。”
李霸地觉得茶有点烫,正端着茶杯慢慢地吹着。一听恋红梅这么说,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听说他们正招人呢,我能去吗?”